前院里,赵丰年唤了忙碌清点牛豆的张大河,把怀里的油纸包掏出来,递给他道,“听说张大户父子就在门外,一会儿,上茶时,把这药粉掺在里面给那张大户尝尝,上次我病重之时,他上门来买铺子,都未曾好好招待他,今日可不能怠慢了。”

    张大河本就精明,又在作坊里做了这么些时日的管事,自然心智更上一层楼,心思转了转也就猜到了,这药粉必定是巴豆之类,掌柜的这是要为以前之事出口恶气。

    他笑着把纸包藏了,就道,“掌柜的放心。”

    赵丰年点了点头,就回了账房,很快门口传来喊声,有人引了张家父子进了院子,张大河迎了上去,笑道,“这不是张老爷和大少爷吗,今日怎么有空闲到我们作坊来了?”

    张大户那一双小眼睛正恨不得钻到东厢房里去看个究竟才好,听得张大河说话,就转过头来,轻蔑的打量了两眼他的衣着,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原来是张老实啊,一年不见,都当管事了。”

    张大河也不恼怒,还是那般憨厚笑道,“都是托张老爷的福,不知张老爷今日上门…”

    张大户一摆手,有些不耐烦道,“去唤你们主家出来见我,我先去作坊里走走。”他说完抬腿就要进作坊,那模样极是仗义,好似这院子是自家的一般,张大河连忙拦了他,脸上也收了笑,“张老爷,作坊重地,我们掌柜的吩咐,外人是不准随便进的。您还是稍等,我要人去禀告掌柜一声。”

    张老爷没想到原来在他跟前,点头哈腰,乞丐一般卑微的农人,也有如此硬气的时候,张口就要开骂,却被张大少死活拉到了一边,劝道,“爹,咱是来卖水田的,你就不要多生枝节了。”

    张老爷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只得狠狠瞪了张大河一眼,不再多言。

    张大河偷偷按按袖口里的油纸包,暗道,“一会儿就让你尝尝厉害。”他扭头唤过云小九,说道,“去禀报掌柜,就说张家老爷带着张大少上门来拜访。”

    “哎,”云小九应了,笑嘻嘻跑进了账房,但是却很久没有出来。

    院子里挂得四处都是豆腐布,左厢房里又不断的往外冒着热气,三五个人手进进出出,或者搬着水淋淋的木板,或者是白嫩嫩的豆腐,忙碌不停。

    张家父子不时要小心躲避甩出来的脏水,又要注意不刮上那些豆腐包,只站了一刻钟,就是暴躁不耐,催着张大河道,“你再去通报看看,你们掌柜到底在忙些什么,怎能如此怠慢客人?”

    张大河应了一声,扭头穿过院子,进了书房,这次很快就带着云小九走了出来道,“我们掌柜刚才在抄账册,没有空闲招待张老爷,现下已经忙完,张老爷请。”

    张家父子这才脸色好了一些,随着云小九上了台阶,进了账房。

    张大河眼睛眯了眯,立刻去了大厨房,唤了英子泡了两壶茶水,端出来时,避到无人角落,在其中一壶里就撒了药粉,轻晃等药粉融化了,就慢悠悠进了账房。

    赵丰年正笑着同张家父子客套,见得他进来,就道,“天气炎热,张老爷先喝口茶吧。”

    张大河闻言,就把一只茶壶放在了张大少好跟前,然后又亲自端着手里那只,给张老爷斟了一杯。

    张大户在院里等了这半晌,喉中早就干渴,端起吹了吹,就喝了下去,张大河心下暗笑,抬头同自家掌柜的对视一眼,躬身退到了门边。

    张大少自从见得赵丰年模样,就觉这人应该不是个愚笨的,想必不好欺骗,心里就盘算着想了一篇半真半假的说辞,趁着父亲喝茶的时候,就开口道,“赵掌柜这几日,怕是也听说了吧,我们府上在村外那一百亩水田,因为经管不好,旱得厉害,秋时怕是要减产。我和父亲商量着,这处田产离家太远,种收都很是麻烦,索性不如卖掉。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有了好事自然要紧着邻人,所以,我们才上门来拜访,看看赵掌柜是否有意买下这些水田。”

    赵丰年挑挑眉头,好似有些惊奇,问道,“若是稻苗旱了,多灌水就好,秋时减产也不会太多,张大少何必急着卖,要知道买田产可是最忌讳带青苗,价格也不好谈啊。”

    张大少当然知道这规矩,但是他也不能说真正的原因,就道,“掌柜说的是,不过,这次因为稻苗之事,我们父子跑了几次,深觉这处离得城里太远,就想着把田卖了,换个近处的。”

    赵丰年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低头喝了口茶,才道,“张大少,咱们就明说了吧,这几日村里人人都在可惜那些稻苗,我也听了些风声,那恐怕不是过旱所致,是得了灾病吧。”

    张大少被揭了老底,心里就是一紧,勉强笑道,“叶子都有些黄了,不是旱的,难道还能是涝的不成?赵掌柜怕是误会了,这块田临着河边,灌溉方便,地力也足,若是赵掌柜买回来,绝对不会亏。”

    “大少所言有理,不管是旱了,还是病了,就算今年颗粒不收,明年也照样种。”兆丰年好似有些心动,难得附和了一句。

    张大少见卖出有望,再接再厉的劝道,“这快田离城里远,可是离着赵掌柜却是极近,照料起来最是方便不过。”

    “田里的稻苗真是旱的,不是得了什么重病,不连累明年耕种?”

    “绝对不耽搁,”张大少好似都要把脖子晃断了一般,重重摇头,“这块水田,年年都是大丰收。”

    “那好吧,张大少开个价吧。”赵丰年终于下定了决心,问起了价码。

    涉及到银钱,张大户就拦了儿子,亲自上阵,高抬着下巴,捋着胡子说道,“这块田,当初我可是花了重金才买回来的,今日要卖,还真是有些舍不得,但是看在都是邻居的份儿上,就少少收个一千五百两吧。”

    门口的张大河听了这话,恨不得直接拿起茶壶,把茶水都灌他肚子里去,这黑心肝的老贼,灵风城周边最好的水田也就是十三两银子一亩,若是买的多,还要再便宜些。

    他以前佃过村外的水田,对那块田的情况可是最清楚,虽说临着河,灌溉方便,但地力却是一般,因为张家太过吝啬,不肯多上肥,他们佃田,为了多剩些粮食,才担了自家的粪肥去上。今日他居然狮子大开口,一亩要十五两,真是穷疯了。

    赵丰年喝了口茶,淡淡一笑,“张老爷真是说笑了,村外那水田,不是那年遭水灾时,贵府用糙米换去的吗,哪里有重金买下一说,这事儿村里无论老人还是孩童,没有一人不知,张老爷这般说,可是欺我落户不久?再者说,上等好田也不过十二三两,张老爷这可勾到十五两银了。若是这般,张老爷还是留着自家种吧。”他说着,茶杯就啪得一声砸到了桌面上,“送客!”

    张大少听得爹爹开口就要一千五百两,就知道要坏事,果然,赵丰年恼了,眼见唯一一个买家也要黄了,张大少是真急了,狠狠瞪了他爹一眼,一边拱手一边赔笑道,“赵掌柜莫恼,我家老父因为身子不舒坦,年后一直闷在府里,对这水田的价码不清楚,咱们再商量。”

    赵丰年这才脸色好了许多,“那田里的稻苗已是枯了,我买回来也要拔掉,种豆种菜,今年最多能有两成收成,等于就是闲放着到明年开春儿,这些损失,自然要让出来。”

    张大少连忙点头,“这是自然,这是自然。赵掌柜不如也开个假,咱们商量商量。”

    赵丰年微微一沉吟,极干脆的说道,“三百两!”

    这几个字就像一个信号一般,控制着张大户瞬时就跳了起来,高声怒骂道,“三百两?你这是要抢啊!那可是一百亩水田,秋时都能打几万斤稻米,居然只给三百两,你是穷疯了吧?”

    赵丰年好整以暇的给自己续了杯茶水,只看着张大少的黑脸,笑道,“张大少也觉得这价格低了?”

    张大少勉强扯出个笑脸,“确实是低了,一百亩水田,就按十两算,也是一千两,掌柜的只出三百,有些太过…”

    “那张大少还是去找别的买家吧,我只能出这个价格,若是那些买家担心,这水田在我们村外有何不妥之处,张大少就帮忙转告一声,我们云家村都是勤劳本分之人,定然不会暗地使什么下作手段。”

    张大少倒吸一口冷气,这话虽然听着义正言辞,但是他心里怎么就是觉得像是威胁呢。不过,转念想想,他又苦笑不止,哪里有别的买家啊,这赵掌柜,虽然给的低,但是还有个价码在,别家根本就不搭腔。

    张大户还在一旁恨恨念叨,张大少听得越加心烦,索性一横心,“赵掌柜也是生意人,做买卖有开价就有还价的,三百两实在太低,不如再加一些,六百两!只要六百两,我们就收银子,交地契,若是再少,我们府上硬可扔下不种,也不能这般贱卖了。”

    张大户听了儿子这般败家,开口就比他少要了九百两,恨得一巴掌就打在了他的头上,“你个败家子,居然才要六百两…”

    张大少本来这几日找不到买家,心里就是窝火,又被看不明情形的老爹如此敲打,实在忍耐不住,就恼怒的高声喊道,“不卖,你等着砸手里啊。”

    张大户愣了愣,突然就放下了高举的手臂,彻底泄了气。

    赵丰年不喜他们父子吵闹,六百两又是他们夫妻商量好的底线,就装做思虑半晌,勉强点头同意了。

    很块,张大河亲自去后院捧了只小木匣出来,两方细细数了一遍,正好六百两,张大户又拿了银锞子,对着太阳照了有照,确定成色不错,这才掏了地契出来,很是肉疼的交给赵丰年。

    赵丰年仔细验了上面的府衙印章,确定没有不妥之处,就送了沮丧的张家父子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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