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有些不以为然,“哪里就那般金贵了,几个丫头都不在,嬷嬷已经很忙了,我不过走几步路,喊人做什么。”

    赵丰年还要再说什么,瑞雪肚子却已经抗议的咕咕叫了起来,他立刻就改了口,“可是饿了?灶间的水烧着呢,我马上做了蛋羹端来,你别在走动了,好好坐着啊。”

    “知道了,你赶紧去吧,你儿子闺女都在哭了。”瑞雪笑嘻嘻推了他一下,赵丰年听得儿子女儿几字,眼角眉梢立时就松了下来,大步出去蒸蛋羹了。

    瑞雪抬手去倒茶,随意扫了一眼门口,顿时就是一惊,手下一抖,茶水洒了半杯。

    原来,那门口的位置,此时正坐了一高瘦,一矮胖,两个年轻后生,因为夜色渐浓,刚才桌上的蜡烛光被赵丰年挡了大半,瑞雪也没有注意到这里还有两个外人在,结果他们夫妻刚才那般行事说话,就都落到了这两人眼里。

    瑞雪脸色蓦然红透,不过,她的心思玲珑,略一思忖,就猜到了这两个后生的身份,于是努力端了当家主母的架子,说道,“可是风调雨顺两位管事?”

    风调雨顺,原本很是好奇自家少爷找了个什么模样的夫人,俩人帮着关了府门,又换了干净衣衫,梳洗打扮过后,就早早过来拜见,结果,少夫却在小睡。

    两人忍了好奇,正陪着少爷东拉西扯,就见房门开了,一位穿了水蓝色棉布衣裙的女子探出头来,还未等他们细看,那女子却绊了一下,结果自家少爷箭一般窜了过去,把那女子抱进怀里,安顿她坐好,蹲身替她提鞋,语气宠溺的埋怨她,最后居然又跑去灶间蒸蛋羹!

    这…这还是他们的少爷吗,难道他们认错人不成,要知道,少爷先是成名与江湖,后又亲手拓展赵家生意,硬生生凭着自己的本事得了千金公子的名头,多少名媛佳丽,江湖侠女,使劲各种手段,只求少爷多瞧她们一眼,可惜,少爷除了孝顺那恶毒妇人,偶尔同吴家小姐说上几句话,再没对任何女子假以辞色,可是,如今,他们这是…看到了什么?

    提鞋?他们骄傲的少爷,在蹲下身子替一个女子提鞋!

    埋怨?他们冷清寡言的少爷,在柔声埋怨女子睡醒却没唤他进去照料!

    蒸蛋羹?他们从未进过灶间的少爷,风一般赶去蒸蛋羹,只因为那女子说肚子里的孩子饿了!

    两人是目瞪口呆,只觉这十几年看过听过的奇诡之事,都没有这几息功夫来得震惊,无数天雷在他们脑子里轰隆隆滚过,震得他们眼冒金星,刚刚清醒过来,没容多想,就又有一批再次落下…

    风调到底行事稳重,反应要快一些,听得瑞雪问话,努力稳了稳心神,顺手又帮雨顺合上了大张的嘴巴,这才起身上前行礼,“回少夫人的话,小的正是风调。”

    雨顺随即也道,“小的是雨顺。”

    瑞雪淡淡一笑,示意他们坐下,然后说道,“二位管事一路远来着实辛苦了,我因为身子不适,不能亲手下厨整治酒席接风,还望二位管事不要见怪。”

    风调雨顺赶紧又起身行礼,“夫人言重了,小的担不起夫人如此厚待。”

    “不要多礼,坐吧。”瑞雪摆手,“这里是云家村,农人们淳朴,平日里没有太多规矩礼仪,你们也不必如此刻板守礼。先生说过,你们是从小陪着他长大的,名为主仆,实则比亲兄弟还要亲厚,小叔上门,我做嫂子的当然要备酒接风了。你们是先生的左膀右臂,以后就当这里是自己家,千万不要客套。”

    风调雨顺,多年随在自家少爷身边,虽是手下管着无数铺子,也有几分脸面,但是外人巴结他们,却未必真的瞧得起他们,毕竟奴仆之身,低人一等。

    没成想,今日第一次见得少夫人,就被她出言抬到了少爷兄弟的位置,两人简直是受宠若惊,原本还存了疑心,怕是少夫人为了笼络他们才如此说。

    但是,眼见那女子坐在蜡烛旁,满脸橙黄色的光晕,浅浅笑着,并不如何娇美的容貌,却怎么看怎么温暖,怎么惹人亲近,两人突然就好似明白了,自家少爷为何会如此看重她,世间还有什么比温暖更容易俘获人心,更何况还是遭难沦落之时?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起身跪倒,“风调(雨顺),拜见主母,主母有事,尽请吩咐,我们二人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瑞雪一手捂着肚子,一手前伸去虚浮他们起来,很是无奈的笑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再客套了,以后要在一院里住着,如若总是这般多礼,整日就不用做事,只行礼还礼,没完没了了。”

    风调雨顺也笑了起来,重新坐好,瑞雪浅笑着,问询他们如何一路寻来,彤城的风土人情,甚至赵丰年小时候的一些事情,风调雨顺精得很,刚才眼瞧着少爷如何娇宠少夫人,猜得就算他们透漏一二,也不会被责罚,于是就偷偷说了二三件小事儿,瑞雪听得忍耐不住,就笑出声来,两人受了鼓励,也是一发不可收拾,连少爷小时候练暗器,一飞镖扎到雨顺的屁股都说了出来。

    赵丰年端了蛋羹还没等进门,就听得里面笑声不断,疑惑的微挑眉头,进得门去,把瓷碗放到桌案上,就问道,“在说何事,如此欢喜?”

    风调雨顺立时心虚的低了头,瑞雪赶忙道,“我们在讲各城的趣事呢,风调雨顺,可是见识广博。”

    赵丰年不疑有它,一边拿了勺子舀散蛋羹散热,一边点头,说道,“他们可是把十八城都跑遍了,来,先垫垫肚子,饭菜马上就端来了。”

    瑞雪笑着接过勺子,舀了一勺,还没等吃进嘴里,吴煜就从门外跑进来,嗅得蛋香就道,“姐姐偷吃蛋羹,我也要吃。”

    瑞雪立刻双手护了瓷碗,嗔怒道,“你是不是又去河边了,裤腿都湿了半截,赶紧换衣衫去,一会儿就开饭了。”

    吴煜瘪瘪嘴巴,嘟囔道,“小气。”

    瑞雪无奈,伸手敲他的脑门儿,“这是先生给我蒸的,你若是想吃,明早姐姐给你蒸两碗。”

    吴煜一听这话,立刻就收了垂涎之意,说道,“哦,是先生蒸的啊。”

    那个“哦”字拖得声音极长,连傻子都能听出里面的嫌弃之意,赵丰年大怒,“我蒸的又如何?”

    吴煜仗着姐姐在,哪里怕他瞪眼睛,笑嘻嘻抱了姐姐的胳膊,道,“姐,我给你倒杯温茶啊,万一吃到盐粒子,你可别硬撑着。”

    瑞雪眼见着赵丰年脸色涨红,实在忍耐不住,咯咯笑出声来,吴煜还要伸手去舀蛋羹,嚷着要先尝一尝,瑞雪赶紧伸手推他,“快去洗漱,然后帮着嬷嬷端饭菜。”

    吴煜得意的冲着赵丰年挑挑眉,这才在姐姐肩膀上蹭了蹭,抬腿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赵丰年恨得咬牙切齿,“这小子,被你娇惯得越来越没规矩了。”

    瑞雪却是极爱弟弟这般活泼,就劝道,“他是小子,若是木讷了,我可更是头疼,这般机灵活泛,家里倒是热闹许多。”

    赵丰年无奈,暗暗劝着自己,就当牺牲他的脸面,博妻儿一笑了。

    风调雨顺眼见着他们一家人如此说笑,互相对视一眼,都觉心生向往,日夜兼程赶来投奔时,心底存下的那一丝担忧也彻底消失了,以后他们也要过这样的日子了,不奢华,不富贵,却万般安心宁静的小日子…

    吴煜洗了干干净净,果然去灶间帮忙,很快,饭菜就整治上了桌子,六个菜,一个汤,菜肉事先都是切洗好的,老嬷嬷只煎炒烹炸,倒也没费多少力气。

    赵家所有留下的人,加上风调雨顺也就八个人,团团围坐在桌边,一边扯着闲话儿,一边吃喝起来。

    初始之时,风调雨顺极拘束,想着自己的奴仆之身,怎么敢同主子坐在一处吃饭,但是少爷有命又不敢不从。于是只屁股搭在凳子边儿上,手里拿着筷子也不敢夹菜,后来瞧着少夫人特意给他们夹了菜色到碟子里,大伙儿又都是说笑吃喝,没有半点儿异色,也就渐渐放得开了。

    一顿饭最后吃得是热闹又欢喜,人人都是饱腹下桌儿,风调雨顺有眼色,帮忙捡碗筷,拾掇桌子,很是勤快。

    饭后茶未等喝上半杯,安伯突然竖耳听了听,就道,“帮手到了,去看看吧。”

    赵丰年嘱咐瑞雪早些睡,也起身跟了出去。

    瑞雪琢磨着这个时辰,来人怕是因为赶路,没吃晚饭,于是去了灶间,带着老嬷嬷热了几十个馒头,炖了一盆五花肉@豆腐,出锅时撒了翠绿的葱花,瞧着倒也极有食欲。

    这般刚刚准备好,风调雨顺就跑回来传信说,“少夫人,少爷吩咐说要准备些吃食待客,不必太精致,能吃饱就行。”

    瑞雪指了案板上热气腾腾的馒头和炖菜,笑道,“正巧刚准备好,你们端过去吧。”

    风调雨顺都笑道,“少夫人真是神算。”说完就要上前端饭菜,瑞雪却突然拦了他们,温温一笑,说道,“咱家院子,虽说也叫赵府,但是此赵非彼赵,以后改口吧,你们少爷改唤先生或者掌柜的都好,至于我,把那‘少’字去了,也就是了。”

    风调雨顺愣了愣,然后齐齐躬身行礼应下,“是,夫人。”

    瑞雪点头,“去吧,别让客人饿坏了。”

    一旁正刷洗碗筷的老嬷嬷,眼瞧着风调雨顺端了吃食下去,嘴角不禁露出欣慰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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