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胜坐在自己的马车上,他和刘嗅儿各自盯着自己面前的大盒子,它们中装着碗,碗之间的空隙填充满了纸,但他还是担心路上的颠簸会碰坏了他的碗。所以,两人小心翼翼地看护着。

    车队最后一辆马车上,坐着的是黄客、黄种汝父子。郑胜不想把他们留在庄园,对黄客的话,郑胜还半信半疑。带他们回青竹岭,控制起来才最稳妥。

    不过因为黄种汝有伤,加上王众知道黄客是当年黄氏的族人,对他们也颇为客气,没让他们步行随行。

    “父亲,到了青竹岭,我们真要种田耕作、了却一生吗?”黄种汝低声道,“还是泯表哥想要得到世子的秘密,使用的计策?”

    黄客沉默片刻,“你不相信我?”

    黄种汝默然,他当然不信!作为一个庶子,他对黄客、黄涓没有怨怼,因为他明白自己的命运。黄涓死了,他为其复仇,是他的本分。

    但是要说黄客某一天为了他而背叛郑泯,黄种汝不信!

    在黄客的眼里,他最看重的后辈是郑泯,所以,他一直在一心一意辅佐郑泯。其次是他的嫡子黄涓,他黄种汝只是一个随时可以放弃的弃子而已!

    所以,在黄客带着他逃亡时,他才会一直心思恍惚,不明其意。直到黄客带着他到了顺阳,到了郑胜的庄园,黄种汝才意识到黄客、郑泯要做什么。

    刺探郑胜的秘密!

    这是郑泯对郑胜最疯狂、最深切的妒忌!

    黄种汝见过郑泯在提到郑子纸、醉香居、千字文时他眼里露出的无尽凶芒。

    所以,黄涓,这个郑泯最看重的、最想培养的心腹,才会被派来顺阳执行刺探青竹岭的行动。

    他毫不意外,郑泯会再次行动,派他和黄客做成奸细,在青竹岭继续探查也是能可行的。

    黄客沉声道:“世道炎凉,我罗县黄氏几十年前算不上什么大家族,但也人丁兴旺,是书香门第。现在,整个黄家只剩你我两人了,没想到咱们两个还心怀间隙。”

    黄客看着他,“种汝,你肯定感觉自己受委屈了吧?这近二十年间,我对你关心不够,你怨恨我,也是对的。”

    “好吧,去了青竹岭之后的事,我想和你说清楚。”

    黄种汝沉默着。

    “你也知道,世子的秘密是多么诱人。原来,重新迁回南阳的郑氏一族根本在南阳一地站不住脚,只是凭着郑坦的亭侯爵位勉强支撑着罢了。但你看现在,短短几年间,郑氏在南阳一郡已经有了何等的声望!”

    “郑子纸上达天听,且交结氏族;醉香居揽财聚富,士人清流以醉香居之宴为最上品,郑氏脚行卖的豆浆、馒头、肉食,郑汶虽卖的低廉,却令百姓平民无不称赞。”

    “这些都是出自他的手笔。其他还有千字文、木椅等。这样的人,这样不到十岁的幼童,能想出这样多的主意吗?他背后一定有秘密,很大的秘密。”黄客越说语气越激烈,说到最后他歇斯底里地低声吼着。

    “还真是那样吗?”黄种汝突然感觉自己很悲哀。

    黄客眼睛里的疯狂褪去,笑了笑,他拍拍黄种汝的肩膀,“我对郑胜说的,也是真的。我以后一定也不再帮助郑泯了,我累了,有几亩薄田耕种为生,等你娶妻生子,享天伦之乐,岂不美哉!”

    黄种汝难得脸色红了红,他继续沉默着。

    黄客继续说,“郑胜的秘密,我还想继续探查。我不会把消息告诉郑泯,这件事不为别人,就为了弥补涓儿的遗憾。”

    黄种汝张了张口,没有再说什么。如果是这样,他也愿意啊!

    黄客笑了笑,得意而又矜持。

    这时,马车突然停了,两人看着庄园的王众管家突然进来,他对黄客拱手道:“黄先生,实在不好意思。是这样的,刚才在路上有一个徒步的士子摔伤了脚,请我们带他一段路到南乡去。夫人看他窘迫,同意了此事。但我们的马车不够了,请他来你们车上挤一挤,你看可好?”

    黄客皱着眉头,“是徒步的士子吗?既然如此,请他上来吧!”

    黄种汝却觉得这世上哪有士子步行赶路的?还摔伤了脚?恐怕不是什么士人吧!

    但他们同样是寄人篱下,主人想帮助一个路人,他们能说什么呢?

    但黄种汝看到了一个脸上带着稚气,但长得极为英俊的大眼长眉、棱角分明的青年侧身进了车厢时,他瞬时感觉到这人不是平凡之辈。

    青年对黄氏两人点点头,恭谨地端坐在车厢的一侧,双手垂在身侧,微低着头,沉默不语。

    一个很有教养的青年,这是黄客对他的第一印象,然后黄客又注意到他的衣角戴着一枚纯白无瑕的玉佩,应该价值不菲。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在步行赶路?黄客对他很好奇。

    “兄台,不知为何你会独自一人赶路呢?”黄种汝好奇地问。

    青年微微抬头,“遇到了几个窃贼,偷走了我的钱袋。无奈之下,只好一人独自赶路。”

    “遇到了窃贼?”黄种汝愕然。

    “是的,没成想这顺阳郡盗贼是如此地猖獗!”青年冷声道。

    “兄台是要到南乡吗?幸好这里离南乡也不远了,半个时辰就到。”

    青年点点头,“我的同伴就等在南乡。我叫马弘书,不知你们二位尊姓大名?”

    “我叫黄种汝,他是我的父亲。”黄种汝介绍道。

    青年又恭敬地对黄客行了一礼。

    黄客笑呵呵地回礼,“老夫黄客,不知小哥是哪里人啊?”

    “我是司州河内人。”马弘书回了一句。

    之后,车厢里陷入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儿,马车再次停下,马车夫探进头来,“到南乡了,小兄弟你该下车了。”

    马弘书再次对两人拱拱手,下了马车。

    马车再次缓缓地往前驶去。

    马弘书下了马车,看着眼前那道不到一丈高、坑坑洼洼的土墙,他有些茫然,这就是南乡县城?

    然后,他开始注意几个进出城门的人,大家都裹着冬装,行色匆匆。

    但他们中没有他希望看到的那个人影:“王绥,你还没到吗?”

    他挪动着脚步走向南乡城。前不久,在赶路途中,他不慎踩在路上的积冰上滑倒,挫伤了脚腕。现在,他在走路的时候,受伤的脚腕依然疼痛,他丝毫不敢使劲发力。

    挪到城门下,他想起自己一点钱也没了,去了城里能怎么样呢?他和王绥约定了在南乡北门外见面,他进了城,王绥见不到他怎么办?

    他躲在城门的外墙外,虽说这两天顺阳天气稍暖,但马弘书依然感觉到一阵阵的寒风不停地袭来!但他双手放在身体的两侧,微微分开双腿,微低着头,笔直地站立着。

    两个城门口的卫兵诧异地看着他,这真是一个怪人啊!

    又过了一会儿,他要等的人还没到。原来捎了他一段路的马车居然又重新回来了,那个马车夫神色有些不快,“小兄弟,我家管家说了,让我再来看看你的情况。你等的人还没到吗?那你先上来车里歇一会儿吧!”

    马弘书道了声谢,进了车厢,他发现黄氏父子已经不见了踪影,现在车厢里只有他一个人。

    马弘书依然笔直地端坐着,但车厢里的温暖渐渐驱散了他身上的寒意。马弘书脸上的冷意稍稍褪去。

    “小兄弟,你等的人到了吗?”马车夫探头进来,“快一个时辰了,眼看着要到酉时了,天都黑了!你等的人到了吗?”

    他没听到王绥那喊起话来很有特色的大嗓音,马弘书语气黯然,“没有。”

    马车夫很不耐地说:“今天真是怪了,一路上遇到这么多怪事。小兄弟你还算通情知礼,在九里坡遇到的那个方士就很无礼了!”

    “嗯,这是怎么了?”马弘书也很不好意思,为了他的事,这位车夫也在这里等了很久,所以,尽管对这事没一点兴趣,但他依然顺着话往下说道。

    “那方士纠缠着我家世子!非要给世子算上一卦,还要世子请他吃一顿酒肉!世上竟然有这等不要脸皮的赖货!”

    马弘书对他说的方士不感兴趣,对他提到的另一人倒很感兴趣,“世子?你家世子?我还真是忘了。搭乘你家的马车,忘了询问主家的名号?你家主人是姓黄吗?”马弘书开始思索,南阳一地,有哪个家族是姓黄的,而且,还是封爵者。

    “不是不是,我家主人姓郑不姓黄。”车夫摆手道。

    “姓郑?”马弘书把身体坐得更直了些,“原来,你家就是郑克吴小世子的郑家啊!”

    “你也知道我们家?”马车夫很骄傲的说道。

    “是啊。今天,我看你们的车队一行二三十人,这是要过去青竹岭吧?”

    “是啊,我家夫人和世子在青竹岭过年。”

    “年节在青竹岭过啊!”马弘书感慨道。

    说了会儿话,马弘书要等的人还是没到。

    马车夫看着夜色见沉,“小兄弟,你看这样可好,青竹岭就在前方三里外,你身无分文,今夜恐怕无处安身,就和我到青竹岭去。明天早起再来南乡等人,如何?”

    马弘书拱手道:“求之不得。”他想到自己这次私下出行的目的地,就是郑世子所在的青竹岭。

    原以为他在顺阳遭了贼,被偷走了钱,还摔伤了脚腕,没等到人,运气实在是糟糕透了。

    可时来运转,他竟然在路上就遇到了郑胜!有这样的机会,他不去青竹岭,还要等什么时候呢?

章节目录

始于太康七年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御宅屋只为原作者章无不可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章无不可并收藏始于太康七年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