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汶突然意识到自己说的不对,“克吴,你说这话就生分了。什么叫‘借’?一家人无需如此。”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更何况,我们是一个不小的家族。”郑胜轻声道,“我现在做的那些事,族里的意见肯定不小吧?兄长,你既要在这边劝说我,还要顶住他们的压力。确实很辛苦啊!”

    郑汶嗓子发干,正要再说什么时,只听外面传来阵阵吵闹声。顿时让郑汶更加心烦意乱,连想说的话也忘光了。

    他叫来新野的管事,怒拍桌子,大喊道:“韩宣益!这是怎么了,你怎么做事的?”

    管事急得脸上冒汗:“外面来了一伙买粮的异族人,我们绝无欺压他们的意思。但还是让他们闹了起来,这些人实在是蛮横无理!”

    韩管事把事情详细地解释了一遍。事情很简单,几个异族人来买粮,问完价后说他们粮行的粮价太贵了,是在讹诈他们。

    “麦十二钱、稻米十八钱,这都是二十年前的价格了,现在可不是。”管家苦笑道,“他们买的数量又多,以这样的价格卖给他们,粮行就亏大了!”

    这时又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传进来,郑胜听着,突然回过神来,诶!这该不会是秃发鄂何力他们吧?他想到在荆州出没的异族并不多,是鄂何力他们的可能性还真不小。

    郑胜走到前铺,只见那边还在大声争吵着。局势如同干柴烈火,就差最后一颗火星要引爆了。

    果然是他们!郑胜走上去,“秃发兄,真是巧啊!你是来我家买粮食的吗?”

    鄂何力愤怒的脸上露出惊诧的表情,“啊!郑世子。原来这是你家的店铺啊!”

    一场冲突顿然消弭。

    郑胜把鄂何力介绍给郑汶,鄂何力的这笔生意顿时提高了好几个档次,郑氏粮行总管事的顶头上司郑汶,将要亲自接待他们了。

    鄂何力还是执意说了郑氏粮价太贵的问题。

    郑汶并不退让,他只是详细说明了荆州现在的粮价。

    鄂何力呵呵笑道:“原来如此,真的是我错了啊。”

    郑胜笑道:“秃发兄,我听说你原来是在洛阳卖马。那边的粮价是这么低吗?不如你在回去关中路过洛阳时,在那里买粮,这样还省了运费,岂不是更好吗?”

    鄂何力尴尬地笑着:“洛阳的粮食更贵,我是觉得荆州粮价会便宜些,才要在这里买的。”

    结果发现这里也不便宜?

    郑胜暗自摇头,这鲜卑人再打什么主意他不想再追究了。他想向郑氏伸手,只要他站出来,鄂何力必定就缩回去了。郑胜和他的马匹生意,他肯定不会想轻易断掉的!

    “二十三年前,我的叔父曾在荆州以每石千余钱的价格买到上好的稻米。那时候,一匹马能换三十多石粮。现在一斤米居然要价二十七钱!还说什么是最优惠的价格!”鄂何力愤愤不平地说,“我们的一匹良马的价值只有二十石米了?你们中原人真是……”

    奸商,郑胜心里为他补全了这两个字。但郑胜觉得这是整个晋国物价的问题,又不是他们一家的错,不需要郑氏为他们补足差价。

    “呵呵,稻谷现价十五钱,差不多也是三十石谷换来一匹马了。”郑汶眯着眼笑道:“就算在泰康年,稻米的价格也是一石近两千钱。贵部的马匹价值并没有改变多少。”

    郑胜恍然,粮即谷,是还没脱壳的谷子,也是官府从民众那里收取赋税的东西。但粮行卖的米,是脱了壳的。这两者的价格可不一样!

    鄂何力也笑得更加开怀。

    郑胜却觉得那是一只披着羊皮的小狼在老狼眼里露出了原形。居然敢在郑汶的面前偷梁换柱,鄂何力明显还修炼不到家!

    之后的事情,郑胜不去参与了。反正有郑汶在,鄂何力肯定占不了太大的便宜。

    他重新上路,然后又被人追上。这次是鄂何力。

    郑胜从车厢里伸出头时,正好看到鄂何力轻巧地止住了飞快奔跑的马,他从马背上跳下来,神色肃穆地深深施礼:“郑世子,我们也算是相识的朋友了!请帮帮我们秃发部吧!”

    郑胜愕然,怎么突然一下子他们的关系就提升到关系着一个部族的兴衰了?

    “秃发兄免礼,我们到车里说话吧。”郑胜把鄂何力带进了车厢。

    进了车厢后,鄂何力就如同一个愤青般,絮絮叨叨地说起了他们部族的兴衰史。

    他讲到了在几十年前,他们的先祖秃发匹孤带领受到了鲜卑大部拓跋力微压迫的部民,被迫迁移到河西、凉州一代。几代人艰苦创业,好容易拥有了一片好的草场,可以安居乐业。

    但好景不长,又遭受到凉州刺史胡烈的残害,他们的首领秃发树机能迫不得已、愤而反抗,旋即遭到晋国朝廷倾全国之力的打击,最终猛将文鸯、恶徒马隆先后打败了他们。

    秃发部抗争失败。

    “现在在凉州,近有各羌氐部落的欺压,远有凉州官府的恶意纵容。我秃发鲜卑勉力求存。郑世子,现在,我要为你到草原养马了,只求你多卖几石粮食给我。好让我部之人不至于都饿死,能为你多养几匹马。”

    “这件事,你怎么不求县公?”郑胜觉得司马歆和突发人关系挺不错的。

    鄂何力摇摇头。郑胜也不说话了,他想起了当年和树机能作战时,就是司马骏镇守关中的。

    鄂何力再巴结司马歆,司马歆恐怕也不会去帮助他们。

    那么,郑胜呢?

    他也绝不会答应这件事!

    和游牧民族做生意,用金钱平等地交换来他需要的马匹,要不要做这件事,郑胜同样纠结了很久。

    他在想,这算不算资助胡人?助长了五胡的势力?

    但郑胜最后还是想明白了,相对于他给的金钱,胡人给他的马对他更加重要。

    优秀的马匹带给他的实力提升一定会比这些金钱提升的胡人实力多出很多!

    这是郑胜坚信的。

    但要让郑胜以“人道主义”、以怜悯心去帮助一个胡人部落?郑胜差点开口想直接问他要来一个承诺,“我帮助你们,你们今后世世代代要和中原和平共处好不好?”

    但郑胜忍住了,他不敢相信这样的承诺。五胡乱华的年代里,他只能相信他和他的伙伴们。

    十年后、二十年后,秃发部会因为他的帮助而重新崛起、进而参与残杀中原百姓中去吗?

    未来的事,没有人知道。

    郑胜的长久沉默令鄂何力失望了,他黯然道:“既然郑世子不愿意帮忙,那我就告辞了。我会按照约定,明年为你带来马驹。草原人不会轻易失信的。”

    郑胜和他告了别。

    坐在马车里,郑胜恍然若失,秃发鄂何力还算一个很不错的人,如果能和他成为好友,也不错吧!

    继而想到了他精湛的骑术,再想到自己两次骑马的悲剧,最后想到他的骑术教练——文氏兄妹。

    郑胜想到了一个主意。

    他飞快地跳下马,对着骑上马还没走远的鄂何力大喊:“秃发兄,我有一个主意,不知你愿不愿意去做?”

    鄂何力惊喜地调转马头回来,“什么主意?我愿意去做!”

    重回马车,听了郑胜的想法,鄂何力惊异万分:“由我们来教导你的骑术?”

    “没错的,只要是你们突发部落精通骑术的勇士都可以,每一位,我愿意给出一年百石粮的报酬。另外,郑氏粮行给你们的粮价还可以便宜两成。不过,你们的马也要降下些价。”

    鄂何力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好!”随后,他转身回去和族人们商议去了。

    郑胜不动声色地把思绪发散,普通的胡人参与掠夺,还是为了生存,正如晋国军队里士兵们也是为了吃碗饭一样,胡人也是一样。如果,他用钱招募一批胡人作为骑兵……

    但是雇佣兵诶,能靠得住吗?

    不久,鄂何力带着他们讨论的结果回来了。还不错,有三个和鄂何力身材同样高大的大汉决定留在荆州。

    鄂何力把他们交给郑胜,带着其他人告别离去。

    郑胜也没和三人多谈什么。只是问明了他们的名字,三个人分别叫仰赞、舍不里、突蓝。

    之后郑胜让他们暂时负责约束着马匹,然后他继续赶路。

    这边,鄂何力带着人返回了新野城。

    剩下三人中的一个用鲜卑语和鄂何力交流着什么,鄂何力语气不满地回应他。

    两人的交流并没把问题解决,话越说反而火气越大。剩下两人地位好像更差些,根本不敢劝解。

    “鄂何力、东达,你们从哪里来?”一个声音响起。

    鄂何力转身一看,愤怒的神色消退:“啊,这不是管绍将军吗?你在县公下辖啊?嗯,是不错的选择。”

    只见一个衣着普通、脸色稍显苍白的中年男子走过来:“混碗饭吃罢了。”

    鄂何力说了来新野卖马、买粮的事:“郑世子确实是个爽朗的人。”

    管绍脸上露出异样的表情,回道:“是啊。”

    “不知管将军现居何职呢?”

    “既然是混饭吃,自然是终日无所事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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