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树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淡笑道:“听海伯说,云管事把济阳城那边的田庄打理的很好,尤其擅长稼蔷之事。”

    声音清澈如溪泉,温和若淳风,还有一缕甜滋滋的笑意侵染其中。

    云茂听得愣了愣,忙回道:“得公子和云管家看重,云茂自当尽心尽力做事,没有出大的差错罢了。稼蔷之事,云茂略懂一二。”

    云茂的话很是谦虚,而且遣词用语颇有些文雅之意,这让云树没有想到,也对他这个人更感兴趣。

    云树笑道:“云管事刚才一直在打量我,可得出些什么结果?”

    云茂垂眸诚实道:“云茂肚中墨水不多,用词不当处,还请公子见谅。只是惊叹于公子天姿国色,文雅不凡,待人又这样和善。”

    云树笑出了声,泠泠悦耳,“你很会说话。读了多少书?”

    “谢公子夸赞。云茂在云家做事,读了几本书,识得些字,出门办事,不辱没主人家书香之名罢了。”云茂低头恭谨道。

    云树点点头,看来这云茂能做到田庄大管事的位置,这交际能力也功不可没,放下茶盏道:“你言行能考虑到云家之名,这很好。知道今天为什么叫你来吗?”

    “云管家说公子想了解些稼蔷之事,所以把云茂招了过来。云茂必定知无不言。”

    “我查过账册。自你接手济阳城那边的田庄后,产粮量得到了大幅提高,甚至可以与清河县这边的六百亩田地所获相媲美。以前老爷夫人在京城,无暇顾及这边的田庄,如今我既回来了,田产上的事也应上心。不知云管事可有好的计策来助我?”

    云茂闻言大喜,云树这话正说到他心坎上。济阳城外的区区四百亩田,他觉得管起来不过瘾,若是清河县这边的田产也交给他管,做梦都要笑了。

    都说能者多劳。若是能者执念于多劳,却没有得到充分的重视,也是一种大材小用的委屈。云茂就是这样的感觉。

    如今公子既然有心,他一定要好好表现,把这机会赢回来。至于清河县这边的管事田美苗,嘿嘿,做好准备让贤吧。

    想到这里,云茂双眼发亮,激动道:“公子是想提高清河县这边的产粮量?”

    云树一时没能理解他为何这样激动,点了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并非云茂自大,在云茂接手济阳那边的管事后,小有成绩。云茂曾想,既得主人青眼,就当竭尽心力为主人办事。对于稼蔷之事,小有心得。”

    “说来听听。”

    云茂挠挠头,“农耕在于赶上农时,因为农时与土壤的状况有关,土壤的状态好,播种后,幼苗的生长状态也会相应好很多。”

    “那什么样的时间段比较好?”

    “立春过后,土地冻结得解,地气开始通达,这是一年当中地气的首次和解。夏至后,地面上暑热,地下的阴气兴起,上下之间的沟通,使得土壤再次和解;夏至后的九十天,地上至阳,地下至阴,天气和地气再次相和。这几个时间段非常适宜于耕地,耕一遍相当于耕五遍。”

    “犁与耙都有什么样的作用?”

    “很多佃户在种田的时候只关注犁,忽略耙。其实耙很重要。如果耙地不够精细,存有大的土块,地下会有大的空隙,下种后,可能也会出苗,可是苗的根依附于土块而生根与土的依附不能达到紧密的状态。这样不利于根的生长,不耐旱,种苗甚至会悬死、虫咬,干死等很多问题。耙地的功夫做到了,土壤细柔又紧实,种子落在这样的土壤中,再经过播种后的一层碾压,根与土紧紧相附,就不会出现之前的问题了,而且长势更好。”

    云树第一次听人用“细柔”、“紧实”这样的词来形容土壤,好像土壤也具有感情,觉得很有意思。再细想,真正对耕田种地上心的人,可不是这样对待田地、土壤的。

    “你认为产粮量不高,主要的原因是什么?”

    “除了耕种、管理不得法之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土地的肥力不足,也就是常说的田薄。要解决这个问题,就要注意粪田。关于粪田之法,可以收集谷穰,每天在牲口圈内铺撒一层,任其踩踏,第二天将之前的收起来,聚成一堆,重新再铺,再收,再聚,直到十二月或者来年正月,将这些积攒的粪肥撒入田中,可以达到肥田的目的。当然,这只是其中一种办法。”

    云茂用词浅显易懂,内容又有足够的深度,云树觉得像是打开了另一个天地。有问必答,你来我往聊了两个时辰。

    应娘几次进去添茶,都没机会提起李大的事。

    得到这样认可,云茂也觉得小主人慧眼独具。虽然小主人之前并未接触稼蔷之事,但现在他关注这些事,而且提的问题,都能问到关键点上。云茂一番讲解酣畅淋漓,颇有遇到知己之感,但又觉跟小主人论知己,有些托大了,态度更是恭谨、热切。

    李大在门外等了两个时辰,没见人出来。那些小伙伴玩玩闹闹散了不少,只有他还在等。好不容易出来个人,不是应娘,不是云树,更不是云茂,而是云奇,牵了枣红马,急急打马而去。

    清河县的田庄距离白树村不很远。

    田庄的管事田美苗四十多岁,身形消瘦,眉眼清隽,爱拿一把纸扇,整个人带些懒洋洋的气质,虽然不怎么读书,却有些文弱书生的模样。不知是主人放养,还是他懒散惯了,清河县的田地管理,在他接手后的十数年来,也就那样不好不坏。

    他并不知道自家小主人住在白树村,只是听人说,云管家这几个月频频到白树村,听说是有个亲戚移居在那个村里。

    田美苗想着得空去拜访拜访,照顾照顾,也好在云管家那里留个小小人情。可是这些日子农忙,一直不得空。这好容易歇下来,云奇就来了,说是小主人叫他去问话。

    天已经不早了,他也未得细问,匆匆收拾一番,就跟着云奇打马出了门。走着走着却发现路不对。

    云奇答:“小主人现在在白树村。”

    “可知小主人叫我去有什么事?”

    “不清楚,不过云茂也在。”

    听到云茂的名字,田美苗大夏天就忍不住打个激灵,一身的懒散气消了大半。那是个整天闲不住的主儿,小主人把自己和他叫到一起问话,那有对比,就有“伤害”。田美苗忍不住揉揉自己瘦弱的胸膛。

    “自小主人回来后,并没有召见过我们这些管事。云奇你跟着小主人做事,应该很了解小主人的脾性吧?”

    云进同夫妇下葬前后,田美苗所在的田庄因为距离近云家祖坟近的缘故,云海倒安排他做了不少事,也因此见过云树几面。当时只是觉得小主人容颜堪称绝色、气质斐然、仪态端方,大概是在丧期,所以神色有挥之不去的悲戚,对于脾性如何,却是半点也不了解。

    想起小主人的脾性,云奇笑了,“见了,你就知道了。”

    看云奇的样子,田美苗的心又沉了一沉。

    待二人快马加鞭赶到云宅时,云树正与云茂谈的投机,神采飞扬,一双眸子光艳夺人,但是只一眼,便看得田美苗的心又沉了一沉。

    因与云茂谈及田地之事,云树才想起前两日海伯提及清河县田庄还有田美苗这么个管事。云海新购置的两千亩田地的管理人还未定下,索性叫上他一起,把事情一并给安排了。

    云树看着眼前这个带着书生气的田庄管事,笑了笑,让应娘看茶。

    与云茂谈论半天,云树对田庄之事也了解个七七八八,便让田美苗自己介绍这些年是如何管理田庄的。

    果然是伤害!只是,有云茂在前面开路,自己也不能表现的太差,深吸一口气,娓娓道来。

    田美苗见云树边听,边含着微笑点头,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出自己言辞间的虚头,不管了,硬着头皮也要说下去。

    云树除了看账本,终究之前没有接触过田产管理,见他说的不错,便想起一个极重要的问题:“为什么管理看起来没有问题,产粮量却比济阳城那边差那么多?”

    田美苗闻言,差点咬了舌头。小主人慧眼如炬,果然一下就能发现问题的关键。云茂看到他噎气的模样,端起茶盏,忍笑。

    田美苗顾不上理会云茂那个毛头小子,收了扇子,低头道:“这个,这个,清河县这边的水利不是很好,大概,大概影响到产粮量。”

    云树此次并没想与他详细计较这个问题,毕竟是父亲提拔的人,必是有几分手段的。只是他一个田庄管事,举止像个书生,即便收敛了,仍带着一丝懒洋洋的样子,便借机敲打敲打他。

    “之前父亲母亲均在京城,忽略了祖产的管理,如今我回来了,一切都要抓起来。田管事与云管事在田壮管理上各有千秋,这些年也为云家出了不少力,以后还要仰仗两位管事多多劳心,将产粮量提上去,本公子自有重赏。”

    田美苗吁了口气,与云茂一起道:“我等自当尽心竭力。”

    “今日叫你二人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云管家前几天在清河县又购置了两千亩地,与之前的六百亩地是连成一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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