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翰眼中,云树形貌愈发出落,言谈举止也变化很大,可给他的那份感觉不仅没变,反而因为这次相见愈发深刻。

    云树叫来的两个管事甚是知趣的,见他更乐意听云树讲解,便很少开口。听云树头头是道的讲解田亩规划,每季耕种、肥田、除草、捉虫,以及改进后的水利设施如何调水浇灌等,偶尔再加上一些田间趣事。

    云树得空就叫上云茂或田美苗往田里跑一趟,天长日久,纸上谈兵的内容是了解的足够了。

    李维翰听着简直如痴如醉,没想到稼蔷之事竟然这般有趣味。本想着与云树多待些时间,随便去田间走一遭,便启程回京的,可是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西斜,当晚是走不了了。

    又一次出现计划之外的事,李维翰甚至有些小窃喜。不是自己要留下来的!是天太晚,走不了了!顺便入住民宅,体会民间生活,回去也可多向皇帝说道说道,一举多得。

    是以,单成的安排再次与李维翰的想法相左。在县城,云家田庄和白树村云宅之间,李维翰选择了云宅。

    一行人浩浩荡荡回到白树村。

    秋粮丰收,这几年逐渐衣食丰足,村民个个喜气洋洋,这日正在组织村社,村头搭了戏台。

    此刻,村民们都睁大了眼睛!

    “这是谁来了?这么大排场?”

    “看那衣袍,那不是县太爷吗?”

    “可不是!那是张衙役,交粮的时候我见过。”

    “我怎么觉得有些面熟呢?”

    以往单成带张陵来云宅都是便服,穿上官袍与衙役的制服,威慑加身,整个人的形貌都有些不同,看起来免不了“面熟”。

    “走在前面的那漂亮公子是谁?”

    “你个瞎的,那不是云树吗?”

    “你才是个瞎的,我说的是云树身边的那个。”

    “嗯,看起来比县太爷威势还要足!是什么大官?”

    “是啊!好年轻!”

    “好漂亮!真想把花投给他!”

    “你这不要命的,不管什么人都敢犯痴!”

    “云树怎么认识这些大人物的?”

    “这你不知道了吧?”

    “你知道?”

    “嘿嘿,我也不知道。”

    “你个作死的,敢诓我!”

    “想那么多干嘛?这年轻的大官长得真好看!”

    村民议论纷纷,偶有传到云树耳朵里的。云树尴尬的对李维翰道:“他们只是好奇。”

    “无妨。看起来他们的日子过的不错。”李维翰的依据是村民身上的衣物整洁,几乎和京郊的农人差不多,面色多红润饱满。“都是你家的佃户?”

    云树神秘一笑,凑近李维翰小声道:  “嗯。不过他们自己不知道。今日正好是村社,还搭了戏台,饭后有兴趣,可以来看看。”

    云树的这点小亲昵让人很喜欢。

    “好啊。”

    云宅门前,云树止住步,“这就是寒舍,维翰哥哥不要嫌弃。”

    “怎么会?不过,隔壁是?”隔壁的院墙明显更高阔。李维翰想不到这小山村还有别的大户与云树比邻而居。

    “那是教练场,也是我家的,一会儿带你去看看。”

    门忽然打开,跳出来一个不速之客。

    “你怎么才回来,我都等你一天了!你义父死活拉着我,不让我去找你。”卓渊吊儿郎当的抱怨道,看到云树身后浩浩荡荡一大拨人,再看云树身上还是银色盔甲,忍不住上前拍拍云树的肩。 “你这当的什么大官?怎么回来还这么大排场?”

    云树汗颜,打开他的手,“你怎么来了?”

    “你整日闭门谢客,只过年和我见面,我就知道你不在城中。我聪明吧?”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嘿嘿,山人自有妙计。”

    “这位是天家使者,今晚在我这里落脚,你别胡闹。”云树告诫道。这些年累积起来的对卓渊的认识,这位是个大胆的真纨绔!什么事都敢做!卓大人这儿子是真养废了!

    “这位是西和州通判卓大人家的公子,是我在济阳城中的一个朋友。”云树头疼的向李维翰介绍道。

    李维翰直觉道:“酒肉朋友?”

    卓渊恍若得了天大的夸奖, “天使真是有眼光,莫不是同道中人?”因为云树在旁,李维翰显得很是平易近人的样子,卓渊也没在怕的,很是自然的套近乎。

    李维翰的身份是天使,天子近臣,卓渊平时抖激灵,该明白时,反成个糊涂的,让云树头疼。“你规矩点。我今天没空,你找我哥玩去,有事明天再说。”

    “你哥整天冷冰冰的,哪里是个会玩的?”卓渊不满意道。

    云树回身求救的朝余宏眨眨眼睛。余宏什么话也没说,上前拎着卓渊退到一边,把路让出来。

    “哎呀,你放开我,我一风流倜傥的公子哥被你这样拎着,脸往哪搁?放开,放开。”

    卓渊犹在弹手弹脚的挣着,云树一行人进了院子。

    “你回来了?”一个柔软羞怯的少女声传来。

    “嗯?”

    卓渊以多年纨绔经验,听声音就知道是个美人儿,刚要回头,却被余宏一把将脑袋夹在腋下,他只看到一片青色衣衫,随风半掀袂,显身姿绝佳,更想看看美人面了。

    “哎呀,你放开我!一身汗臭。你不要形象,本公子还要呢!别以为你是云树的哥哥,我就不敢把你如何?放开,听到没?”

    余宏不理卓渊的挣扎与威胁。 “有事吗?”

    卓渊这个德行,与余宏相比,实在没什么好看的,卓清妍瞟了他的后脑勺一眼,眼里便只剩余宏。 “今天村社日,你会出来看表演吗?”

    “大概吧。怎么了?”

    “没事,晚上见。”少女羞涩的跑开了。

    卓清妍跑远了,余宏才松开手,卓渊整理着衣服,调侃道: “小情人?本公子虽然风流倜傥,人见人爱,可又没想跟你抢?做什么护的这么严实?”

    “再胡说,你的嘴会肿的。”余宏看看自己掌中的茧子漫不经心道。

    卓渊知趣的闭嘴。

    余宏瞥了他一眼,“你今天做我的跟班,不要乱跑,不要跟树儿打混。”

    “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云树让你带我玩的!我怎么就成你跟班了?”卓渊忍不住愤愤道。

    “不服?”

    “不服。”卓渊底气不足的嘟囔道。

    “要我告诉你‘服’字怎么写?”

    卓渊变了颜色,他不是第一次在余宏这里吃亏。在他带云树去勾栏瓦舍瞎胡混的时候,余宏很实在的教训了他一顿,让他一直印象深刻。

    卓渊很是活络,立刻换了脸赔笑道: “这,就不用了,我这人,口是心非,宏哥你是知道的。我嘴上说不服,心里其实非常服,服服帖帖!我今天就是宏哥的跟班儿,鞍前马后,任凭差遣!”

    余宏唇角微勾,“去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你!我……好,我,这就去,给宏哥备热水。”卓渊气的想跳脚,没底气跳起来。云树这会儿忙着,余宏就是揍他一顿,云树也没法赶来救下他。

    云树沐浴后换了身素洁的白衫子出来,整个人神清气爽,看到院子里的卓渊又想扶额。

    卓渊正把云宝、云藏指使的满院子忙。端茶、揉腿、递点心、打扇子,不时往厨房跑一圈,拎着大桶热水去余宏房中。县太爷都没他难伺候。

    “卓大爷,您今天能不能消停消停?”云树无奈道。

    “我,卓大爷,大老远的来看你云小爷,你竟然把我晾到一边!你哥还让我给他做跟班儿!有你们这样待客的?”卓渊憋了半天的气,终于有地儿撒了。

    “是,是,卓大爷说的是,都是我的不对。今天真是抽不开身,委屈卓大爷了。可是屋里是县太爷,后院是天家使者,哪个我都惹不起,只能尽心照顾,卓大爷体量则个?等忙完了,我好好陪你耍,去山上打猎,好吗?”

    卓渊撇嘴,“终于听到句人话了。”

    “你说什么?”余宏披着湿漉漉的头发从屋里出来。他在屋子里就听到卓渊的闹腾,匆匆洗了就出来。

    卓渊立刻怂了,“没,没说什么。宏哥洗好了?”

    余宏勾勾手指,“过来帮我把头发擦干。”

    卓渊委屈的看了云树一眼,云树一脸要忍耐的劝告。于是,卓渊忽然就从使唤人的公子哥,沦落为受宏大哥指使的跟班儿,那个不情不愿,又无可奈何啊!

    云树见势,拔脚就往正屋溜。

    “天使今天就在我这里落脚了,我会好好照顾。我想你大概也想留下来,可我这儿实在住不下了。”云树歉意道。

    后院一排客房被李维翰和他带的人住满了。隔壁院倒是还能塞下几个人,可是让县太爷与隔壁院的仆从住在一起说不过去。

    “没关系,没关系,我不能尽心照顾天使,二师兄可要为我美言几句,请天使勿怪。”

    天使与二师兄关系这么好,怪是不会怪他,可是二师兄要是能为他美言几句就更好了!宰辅之子,天子近臣,一句话够他忙活好几年!

    二师兄有这样好的人脉,怎么不早和自己说?也怪自己虽一直得二师兄帮助,却仍免不了觉得云家落魄了,二师兄空有天资,每日里瞎忙乎,却不好好准备科举之事。

    云树明白他的意思。

    “今日村社,你若想在天使面前多多表现,可以好好去村头组织,不需要刻意,保持天然纯真即可,晚间我带天使去观看。天使回去,大概会与宰辅大人和天子讲说。晚间,你可以在离这里不远的云家田庄留宿,那里条件还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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