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摩西祭司和黑衣僧侣的注视下,伯莎·韦尔林无法再欺骗自己以光明神名义宣读的誓言,没有顶住压力选择了坦白。

    凡勃伦祭司颇为诧异盯着她,对于这个年纪比他小,前景和发展却比他好的旧同事,凡勃伦祭司从没介意过她的孤高。相比那些汲汲追求权力的神职人员,老祭司倒宁愿他们都如伯莎女祭司那样冷若冰霜。

    可现在,冷若冰霜的伯莎·韦尔林一脸灰败和忐忑,当着众人袒露了自己因为虚荣,在噬魂怪事件中隐藏了一部分事实。

    “凡勃伦祭司,我认为现在需要给伯莎祭司一点私人空间,您认为如何呢?”

    还是摩西最快反应过来,立刻控制了局势。

    凡勃伦点头,意味着今天的问询不得不被迫暂停。凡勃伦祭司带着刘慈和斯特莱夫侯爵主动退出了房间,为了避嫌,三人在远离房间的走廊出口等待。

    这栋建筑布满了九曲八通的走廊,不时有黑衣僧侣从不同的拐角出现,冷漠得经过刘慈三人身边。他们是教廷执法的苦行僧,不是埃姆斯特小酒馆中的伙计,不会殷勤端上烤肉和面包,更没有可口的热茶。

    刘慈站在原地,圣地港的风经过狭窄走廊的挤压,威力变得颇为惊人。若她是个体质羸弱的魔法师,此时没准儿已经被冻得瑟瑟发抖了。

    索性,她是个筑基中期修士,普通的寒暑已能抵御,只是没有交谈的静默等待很折磨人,又有黑衣僧侣出没,刘慈干脆闭目养神起来。

    过了大概有两个小时,紧闭的房门才再次打开。

    黑衣僧侣率先走出,他不苟言笑的脸庞看上去更加严厉。摩西祭司心事重重,跟在最后的伯莎女祭司却脸色惨白。

    从尚未干透的衣领处还能看见清晰水迹,可见伯莎女祭司一定有场汗流浃背的经历。

    “缺失的记忆有些麻烦,今天可能解决不了,不过在伯莎女祭司恢复记忆,证实刘慈小姐所说的一切前,我建议刘慈小姐和侯爵先生能暂时留下来。”

    摩西祭司说道,他看向凡勃伦老祭司,看似商量,语气却是毋庸置疑的肯定。

    刘慈不置可否,摩洛克山脉荒山野岭她都睡过,一座苦行僧侣集中的屋子,也不是不能接受。

    呆在这样压抑的屋子中,不,整个圣地港教区于她而言都是很压抑的气氛。刘慈真的很想把这糟心事处理完,赶快返回自由自在的埃姆斯特。

    她想自己那正在建的庄园,想念兢兢业业的詹姆士老管家,想念庄园中那些唧唧喳喳的年轻女仆……麻烦的圣地港之行,就是身边这个万人迷贵族引起的祸事,刘慈忍不住狠狠剐了斯特莱夫侯爵一眼。

    “那你们两人就暂时住在这里吧。事情是怎么样的,你们就怎么说,既然以神的名义发下誓言,就不能欺骗……教廷不会为难无罪的人,不管他是贵族还是平民!”

    凡勃伦祭司对着两人交待,刘慈觉得老人的话是在安慰她。对这位正直的老祭司一路以来的照顾,刘慈还是很感激的。

    “谢谢您的关心。”

    黑衣僧侣送凡勃伦祭司出去,刘慈冲摩西祭司挤出一个无可奈何的微笑。凡勃伦老祭司的脾气,谈话间分明是不太信任摩西祭司会公正,刘慈也不愿一个正直的老头儿张口就得罪人。

    摩西对老祭司的脾气显然也挺了解,他不太在意摆手,示意刘慈也不要放在心上。

    摩西祭司和返回的黑衣僧侣低声交谈数句,同样离开了,走廊中只剩下刘慈四人。

    黑衣僧侣永远都是面无表情,刘慈是忍耐,伯莎女祭司面白如纸精神恍惚,斯特莱夫侯爵则是眼神闪烁,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在黑衣僧侣的引导下,三人分别被安置在了三个小房间。不知是否刻意,三人的房间都离爱德华·雷恩所住的地方特别近。

    透过狭小的窗户,就能看见对面房间,中间只隔了一个不到十米见方,种满了暮铃花的天井。

    这种花卉只在寒冷的平原生长,在晶莹雪原的夜晚悄悄绽放,花瓣洁白美丽,花朵的形状类似铃铛有风口,包裹着小弹珠一样的花种。风吹过,种子们在铃铛内部相互撞击,发出悦耳的自然乐声。

    教廷认为暮铃花的习性高洁,美丽而低调从不向世人炫耀,所以教廷很推崇这种长得圣地港教区的花卉,它和橄榄木一同出现在教廷的各种文献记载和建筑绘画中,是光明大陆信徒们很熟悉的形象。

    这种花原本遍布圣地港辽阔的地界,在一千多年前却开始毫无原因大范围枯萎。教廷认为这是神的谕旨,最终借此发起了驱逐消灭暗黑生物的行动。

    暗黑法师也被划分在暗黑生物范畴,教廷联合大陆其他势力,将暗黑法师逼得远遁海外,经过千年的休养生息,暗黑议会才再次在光明大陆显露痕迹。

    光明与黑暗的史诗之战,教廷取得了胜利,大范围枯萎的暮铃花却成了濒危物种。在今时今日的圣地港,只有极少数的地方才能看见它,而此时,它们正葱葱郁郁,长在刘慈房间的窗外。

    推开窗就能看见这种在彩绘壁画中随处可见的植物,但刘慈并没有那样做。

    她的房间在三人中居中,与爱德华·雷恩的窗对着窗。那个气势极强的大主教此时正开着房间窗户,望着院子里的暮铃花沉思。

    他既不焦,也不躁。

    隔着十米远,就有三个证人,其中两个最关键的,和他的前途以及性命息息相关。爱德华·雷恩却没有一点异常。

    这种人要么就是真的大善,问心无愧。要么就是大恶之徒,不论自己处于何等危险的境地都能镇定自若。

    刘慈拿不准他是哪种人,隔着雾蒙蒙的窗户,她忍不住偷偷观察对面的大主教。

    从骨子里散发的自信和优雅笼罩着这个男人。脸色虽有了皱纹,轮廓尤在,一双眼睛在五官中是画龙点睛之笔,它不仅有生机,更有岁月沉淀后的沉稳大气。爱德华·雷恩的身上也没有高位神职人员所具有的“悲天悯人”气质,他背着手站在窗前,不仅不像一个被限制人身自由的嫌犯,反而像是一位手握重权的国主,在繁忙的公务中偷得片刻空闲,通过欣赏庭院美景来放松自己的身心。

    闲适,从容……难道他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

    刘慈想不明白。起码她自己现在也有些许忐忑。忐忑隔壁房间的伯莎女祭司,会在教廷的努力下,想起被詹妮夺走的那部分记忆。

    对爱德华·雷恩而言,那可能是个挺致命的打击,对刘慈而言何尝不是个挺大的麻烦?

    她在作证时,多多少少也说了不少假话。等伯莎女祭司想起在魔法学院人工湖下,地下洞穴发生的一切后,刘慈本人的信誉也会受到质疑。和暗黑生物以及黑魔法有关,连大主教都能关押几个月,刘慈不觉得自己会是例外。

    不过她尽了自己的力帮詹妮一把,心境就不会有缺失,不管是因利于修行,还是刘慈的心性,她都不后悔在面对摩西祭司时,将詹妮是噬魂怪的前身点出来,并将爱德华·雷恩的罪名不动声色落实。

    这世间已经有太多不平事,她没有那个精力去管辖正义。她不是嫡姐刘紫苑,比照着刘家信女的标准成长,乐善好施已经刻入其骨子里……她只是不成器的刘慈,看见了詹妮的悲惨,又耳闻爱德华·雷恩的风光,这份“不公平”的落差让她有吞苍蝇的感觉,不得不随手管一管。

    刘慈想得太出神,或许是她灼热的视线隔着玻璃窗也被爱德华·雷恩感受到,对面的人忽然抬头,将视线投了过来。

    刘慈屏住呼吸。

    隔壁窗户却接连传来两声轻微的异响。

    原来斯特莱夫侯爵和伯莎女祭司也在偷偷观察对面,那位吟游诗人口中经历传奇的主教大人,不仅是刘慈对他很好奇。主教一抬头,三人俱都以为对方是在看自己,所以侯爵和女祭司匆忙关闭了窗户的缝隙。

    刘慈没有开窗,但她有种直觉,对方的视线尽管如浮光掠影,但有那么一瞬间,的的确确是落在了她身上,并且透过朦胧的玻璃窗,锁定了她。

    刘慈皱眉,随手拉拢了窗帘。

    厚厚的黑色布料马上将光线遮蔽,将一切光与窥视都挡在了外面。

    苦行僧居住的地方,物质要求就不能太高,晚餐是清水和面包,硬邦邦粗糙的口感,让刘慈胡乱塞下点食物了事。不能随意进出莲池空间,也不能放着胆子修炼,刘慈睡在硬木床上辗转难眠。

    夜深时,她以绝佳耳力,听见了隔壁窗户轻轻的响动。

    刘慈一下来了精神。

    夜深人静,正是适合偷偷摸摸行动的好时间呀,她的两位邻居,究竟是谁耐不住寂寞离开了自己的房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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