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氢/弹在头顶爆破,翻滚而来的是浓重的黑色烟雾,童烊的心脏猛地颤动,等他在诡异的安静里恢复神智,看见郝琪琪被他推到在椅子的另一侧,眼睛瞪得老大,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平日里温吞的少年做出这样的举动。

    一股滚烫的热流迅速侵占童烊的四肢百骸,他赶紧过去扶起郝琪琪:“你、你没事吧?”

    郝琪琪眼眶都红了,一把推开童烊的手,嘴唇抿得发白,倔强地扭过脑袋,不言语也不知声。童烊慌了神,不知该安慰眼前的女孩儿,还是做一次了断果决的拒绝。

    为什么,为什么忍让退缩,为什么一次次地自我折磨。

    郝琪琪不等童烊反应过来,她硬生生地撑起身子,羞红了脸,像是只煮熟的螃蟹,头顶的枫叶发出悲鸣,孤零零地飘落,放任地在空中变成残破的尸体。脚下铺满枯叶的小路仿佛横尸遍野,血流成河。

    “郝琪琪,我——”

    郝琪琪把书包抱在怀里,身上沾一片枫叶,用力吸了吸鼻子,转身小跑着离开了。

    从那之后,两个人就再也没见过面,开学时童烊的单车里再也没有收到郝琪琪的便利条,他心里被辛酸和愧疚装满,无论怎样,还是决定去郝琪琪的班里道歉,既然已经无法避免伤害,那就把伤害减轻到最小。

    毕竟郝琪琪从来不曾有过错,只是喜欢了一个不喜欢自己人。

    童烊走到郝琪琪的班级,站在门口犹豫再三,礼貌地叫住一个穿着白毛衣的男孩儿:“同学,麻烦找一下你们班的郝琪琪。”

    白毛衣的男孩儿明显地愣了一下,没有开口回复,只是奇怪地打量着童烊,最终好像认出他来,露出一个厌恶的表情。

    童烊莫名其妙,是不是他没听清自己的话,正想着再说一遍,没想到那个男孩儿突然凶巴巴地开口了:“你就是童烊?”

    童烊愣一下,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那么高的知名度,犹豫地开口:“我是。”

    “你他妈还敢来找郝琪琪!?”男孩音调突然拔高,几乎是喊了出来。

    童烊一下子愣住了:“她、她怎么了?”

    “她怎么了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男孩儿咄咄逼人,“少在这里给我装傻,哪个班来的滚哪个班去,少他妈在我们这儿碍眼!”

    男孩儿气得红了眼睛,看起来怪吓人的,气势汹汹地进班,猛地撞了一下童烊的肩膀,童烊长得清瘦,差点被碰倒在地上。

    见男孩进去了,童烊扶着门框,安静的下垂眼净是不解和委屈,但是心底一直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一定发生什么了。

    班里走出来一个剪着齐耳短发的姑娘,镜片厚厚的,看起来文文静静,走路没声音,她用食指小心地戳了戳童烊的后背,小声问:“你是来找琪琪的吗?”

    童烊点点头:“是,请问是除了什么事吗?”

    女孩儿叹口气,躲避童烊的目光,指了指走廊尽头的玻璃窗,小声说:“我们去那儿说吧。”

    玻璃窗旁边不怎么有人,洁白的瓷砖墙壁映出两个模糊的影子,童烊的心脏在胸腔里砰砰跳个不停,女孩儿细声细语地,她的姿势不是完全放松,对童烊还有些防备的模样。

    “她……到底怎么了?”童烊皱着眉头。

    “她死了。”女孩儿轻声说。

    仿若晴天霹雳,童烊仿佛被一瞬间抽走了全部的力气,脚跟软得几乎站不住,瞳孔猛地放大,表情陷在浓郁的阴影里,他的声线都颤抖,音调被压低:“你说什么?”

    “十月一号她跟家里人说出去,早上就不见了影子,结果中午的时候在商业街那边的小路上,被一辆拐弯的大车猛地撞到地上,救护车赶到的时候已经确认死亡。”女孩儿的声音带着点颤抖,微弱却清晰,一点点波动空气扩散出波痕,震颤着童烊的耳膜。

    童烊脸色苍白,阳光照得他近乎透明。

    “童烊,”女孩儿突然抬起头来,眼神闪烁,“我问你,她出事之前,你们是不是在一起?”

    魔鬼终于向他发出审判,童烊失神地望着头顶灭掉的灯泡,上面覆盖一层灰尘,像是被遗弃的行星。

    他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

    学校里关于童烊和郝琪琪的绯闻传播得越加明显,似乎所有人都在说,他们原本是在一起的,而郝琪琪出事之前,就是和童烊一起出来约会。

    一次课间空,童烊被叫去办公室,短短的几步,他心头颤栗,浑身僵硬,看到他的人都在窃窃私语,推开办公室的门,甚至连报告都没打,跌跌撞撞,摇摇晃晃。

    办公室里不仅有童烊的班主任,还有一个干练的女教师,和一个着装朴实的女家长。童烊认得女老师是郝琪琪班的班主任。

    气氛带着些凝重,他的老师招呼他过来,沉默了半天,才缓缓地开口:“童烊,郝琪琪同学的事情,我们需要跟你谈一谈。”

    童烊失魂落魄地点点头,没有坐下。

    “她出事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你吗?”

    童烊动动嘴唇,才意识到自己是声音已经变形:“我见过她,但是我们分开了。”

    “你们本来是一起出去的吗?”他的老师轻声问。

    他的老师一向喜欢童烊,乖巧又聪明,长得也讨人喜欢,可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也只能服从学校的规定。

    “是。”童烊说。

    一旁的家长脸色变了,深凹陷的眼眶有些湿润。

    “那——”他的老师叹了口气,“你们是在谈恋爱。”

    “我没有!”这是童烊进到办公室之后声音最大的一句话,像是沉闷的天气里挣扎出一块惊雷。

    他们没有,明明什么都没有。可是郝琪琪已经无法证明,而之前他们的接触又无法抹去,留下一个叫人遐想的影子,他们的交流,他们的动作,每一次,都是导致最后误会的箭头。

    不会给任何人机会,很快,童烊收到了退学的通知。原因是校内早恋,带来一系列的不良后果,童烊的妈妈心急如焚,晚上坐在床边急的掉眼泪,没有一个高中愿意收留一个被退学的孩子,一个原本幸福的家庭突然陷入诡异。

    那天晚上,童烊记的自己怯懦地躲在房间里,缩在角落,听着门外男人和女人的争吵声,他的爸爸喊破了喉咙,说只能叫童烊去十六中,他的妈妈坚决不同意,扯着嗓子反驳,叫他想想十六中是什么地方,根本不是学生上课的地方,好好的孩子进去都会毁掉的,让丈夫再想办法,一定能叫童烊有学上。

    迟迟商定不下来,H市每个学校都不愿意收留童烊,他的爸爸跑断了腿,也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学校。

    他的妈妈坐在沙发上,疲惫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她的儿子从小就聪明懂事,从没给自己惹过麻烦,这一下子被退学,叫这个温润的女人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她柔声把童烊叫到自己面前,看着他开口:“童烊,你告诉妈妈,你有没有违反校规?”

    童烊骨架清瘦,下垂眼显得委屈,但却坚定,他表面上温软,骨子里比谁都执拗,他摇头,说没有。

    他的妈妈一把把他抱在怀里,滚烫的眼泪落下来:“儿子放心,叫你受委屈了,妈妈一定给你找好的学校。”

    可是后来,他还是背着书包,踩进了十六中的门。

    那时候他只能跟外婆住在一起了。

    童烊的故事有一块儿很大的间断,他选择沉默,颜双不问,两个人坐在门口的石阶上,颜双托着下巴,轻轻地点头。

    气氛有点沉闷,颜双活动一下小腿,自然地转移话题,她想起外婆家的那只花猫,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不爱叫,总有种蛰伏的危险感:“那只猫是你养的?”

    童烊的思路很快跟上:“是我外婆家的。”

    “它叫什么?”颜双一副对猫更感兴趣的样子。

    “小黄。”童烊把这个名字念得一本正经。

    颜双瞬间呆滞,沉默了几秒钟,想着自家的那只同名的小祖宗,尴尬地点了点头。

    “其实它年龄挺大的,很多时候走路都拖不动腿,我外婆出门它老是跟着,但是到了小区门口就不走了,卧在那儿等着我外婆回来。”童烊用手在地上百无聊赖地画圈圈儿,“其实我更喜欢养狗,猫太安静了。”

    “你喜欢闹腾的?”颜双暗自不爽,没看出来这个家伙好这口。

    “哎呀,不是啊——” 童烊赶紧摇头,“我外婆大多时候都是自己在家,我觉得有只小狗就能叫她开心点。”

    颜双觉得这个答案也说得过去,她看看手表,时间不早了,问童烊是不是该回去,她担心外婆刚出院,家里不要再没人了。

    童烊被这么一提醒,想想还是回去吧,两个人去公交站牌等车,童烊看看手机,想起什么似的,叫颜双想在这儿站一会儿,他去买点东西,马上回来。

    颜双没怎么在意,等着童烊过了马路,她就靠在路边的长椅上玩儿小游戏,突然觉得椅子在震动,她顺着光线四处看了看,发现童烊的手机没带,正放在长椅上,一个陌生的号出现在屏幕上。

    颜双愣怔一下,没接,想着一会儿童烊回来叫他自己打回去。

    结果电话跟赌气似的,一个打不通接连打了过来,震动声就没断过,颜双皱着眉头,按一下自己的太阳穴,看着童烊连影子都找不到,等他回来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算了,还是跟电话的人说清楚童烊不在,叫他一会儿再打过来吧。

    于是颜双便拨通了接听键,还不等她说话,听筒里面便传来了云依菲的声音。

    “童烊,你在吗,童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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