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晌午的时候,渐入夏的日头,暖中已经带了点躁意。

    矿井下相比就清冷多了,重装好的供人上下井的升降梯看样子比原来的结实很多。

    干活的起的都早,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人的精神头就特别的容易倦,容易犯困。

    除了梁栓偶尔会担心下袁屿,别的人似乎全把袁屿忘了,在他们看来,袁屿偷没偷东西,其实都和他们没有太大的关系,吃饭,上工,照常!

    世上大多数人都是如此,没那么矫情,也没那么冷漠,适度自私的过着千篇一律的今日往日,偶尔夹杂一些不寻常的臆想。

    矿井口有细细的太阳可以照进来,光束里弥漫着懒散浮动的尘埃。

    如此一来,这片不冷不热地方就成了打盹的好地方,两个人上去轮流做饭,剩下的人就随意的铺了块破床单,各自靠着打盹,饭好了会有人来喊。

    蓝家老二梦见了自己的兄长,梦里面,蓝家老大哭着对蓝家老二说,他想家了!想回家!不想待在这儿,地下冷!

    蓝家老二同样悲从中来,问怎么才能带蓝家老大回家!

    蓝家老大说,旁边有煤块,抓几把煤块放在安全帽里,就可以带他上去了!

    梁栓是被吵醒的,看见蓝家老二呜呜咽咽的抽搐,一把鼻涕一把泪,就拍醒了蓝家老二,这时候,上面有人喊让吃饭。

    蓝家老二心情显得极为低落,让梁栓他们先上去,自己随后就来。

    梁栓拍了拍蓝家老二肩膀,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闷闷的说:“那你快点啊,上去吃了饭,后晌还要干活!”

    说罢,梁栓随着他人一同乘了升降梯上去了。

    所谓的升降梯,其实是个铁笼子,里面的绞轮上有升降柄。

    等人走了,蓝家老二一个人咧着嘴抹了会泪,一边捧着煤块往黄色的安全帽里装,一边念叨:“我的哥啊,黑龙江离咱广西老家老远了啊,兄弟先把你带上去,上面暖和!”

    进了升降梯那铁笼子,蓝家老二死死的抱着安全帽里的煤块,像搂着自己的亲哥。

    升降梯走到半空中的时候,蓝家老二突兀的觉得那细细的日头,竟从未有过的刺眼,像在黑暗中待久了,蓦然遇到强光,刺的眼睛酸涩。

    也就是同时,升降梯指头粗的的钢丝绞绳嘎嘣嘎嘣的绷紧,锈住了一般,怎么也转不动了。

    蓝家老二茫然了,原本七八个人一块上,这升降梯还轻轻松松的,现在就自己一个人,怎么好端端的就升不动了!

    蓝家老二低头看自己怀中安全帽里的煤块……哪儿是什么煤块,一块块沾了血的骨头碴子,血糊刺啦的。

    而升降梯下面,却吊了一堆的人,没一个身子骨是完整的。

    蓝家老二后背发麻,失手扔掉了那安全帽,脑子落到井底,哐当当的空响,而那升降机,却恢复了正常……

    。。。。。。。。。。。。。

    那分不清男女的人姓章,叫章彦,这该是一个很正常的名字。

    昨晚,章彦把袁屿关在一个无人的院子里,就神色匆匆的又做着桑塔纳走了。

    屋门是在外面锁上的,袁屿没想过要逃,惜尘师兄和小道姑在崂山跪了两天两夜!

    在山门时,那个总爱在自己跟前自称小师姐的惜霜小道姑,从来没人肯让她受这样的苦!

    袁屿也不肯!

    所以袁屿不打算逃,他只是愧疚,愧疚于自己在师父性命垂危的时候离开,尽管,师兄他没有留自己!

    可师兄他们在受苦!袁屿脑子所想的都是这些!

    袁屿无法想象,倘若师父没了,那太一宗,可还能存在?

    袁屿没听说过接煞人,也不知道赶尸一脉的宗祖卜羲辰砂到底是个什么人物,他也不在乎章彦仇视赶尸一脉的具体缘由!

    赶尸家的祖宗,能救师父!仅此,袁屿就不打算逃,况且,到现在,也早已经饿的没有了逃跑的力气!

    袁屿此时只生怕章彦忘了自己!

    除了章彦这个浑身透着一股怪味儿的人,袁屿实在不知道如今自己还有何法子可以去接触到赶尸一脉的人进而帮到师父。

    至于梁栓他们,袁屿只能默然。

    临近黄昏的时候,院子外才有木门推动的声音传过来。

    章彦是一个人来的,换了身衣裳,竟有了几分人样,只是脸上那股子死人味儿,还是遮掩不住。

    章彦推开了门,看袁屿还活着,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儿,目光迟疑不定的打量了袁屿很久,问袁屿:“小子,昨天走得急,没来的及问你,你这身乱七八糟的本事,跟谁学的?”

    袁屿想当然的以为,这是章彦在问他看凶宅的本事,至于掐印,他不觉得自己会!袁屿性子清淡,清淡若不是愚钝。

    袁屿拿同样的目光打量了一圈章彦,有些失望:“章大哥,你没给我买吃的?我肚皮饿紧了!”

    章彦却把一个油纸包很暴躁的砸在袁屿脸上,另一边儿巴掌还要抽过来,见袁屿脸上沾染的油腻,才膈应的停了手:“谁他·妈是你大哥,我还当爷伺候你啊?”

    袁屿捂着脸,油纸包的棱角很硬,章彦的力气又很大,很清晰的就带出了几道泛着血丝的伤口。

    火辣辣的刺痛感难免的让袁屿下意识的想要捂脸。

    可手刚伸出,袁屿就把手硬生生的扭到了别处,咬紧了牙关,不出声,泪花子都闪了出来,并不是想哭,只是被疼痛感刺激的眼睛酸涩,一个本打算弄死自己的人这么对自己,袁屿不觉得有什么可委屈的。

    袁屿捡起了那油纸包,打开了,是烧饼和牛肉。

    章彦却似乎不愿罢休,按住袁屿的手臂,又问:“我问你话呢!”

    袁屿抽动着脸颊上的伤口,疼了抽了口凉气,话音打着颤:“周相人,周大哥教我的,他说他是相字脉!”

    章彦这才松手,脸色缓和,轻笑:“行了,没事儿了,什么狗日周相人,哪儿的杂碎!”

    看到袁屿脸上的伤,章彦越看越别扭:“一会自己上点药!”

    章彦翻了药出来,扔给袁屿,也不知道自己想到了什么,自己个儿仰着脸自言自语:“我总算弄清楚了,就是不知道真假,听说,崂山念字辈的道士孙念守因太一宗弟子丢了命,这具体啥情况咱也不清楚,所以,崂山才不肯用太乙神数帮忙,后来太一宗那在崂山跪了两天两夜的弟子,和崂山道士说,那害死孙念守的太一宗弟子已经被火烧死了,尸骨无存,只剩了一块随身佩戴的玉佩,崂山道士看了那玉佩,这才肯出手帮助,哎呀,可真有意思啊!一旁那小丫头听了,哭的一个惨啊……”

    袁屿忘了饥饿,也忘了脸上的疼痛,牛肉烧饼什么味儿,他也浑然不觉,只是一个人木然的咀嚼,木然的下咽,原来,师兄他,到底还是下山去找自己了……

    章彦冲袁屿说了声明天带他去一个地方,就自己个儿到了院子里。

    很奇怪,章彦这样的人,竟能用竹箫吹出极好的一曲《云门夜雨》来。

    仅闻箫声,这该是一个谦谦君子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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