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而未央宫中的一处偏殿灯火仍是亮着。

    大秦王朝中最有权势的两位女子正在说这话,眉宇间颇有忧色。

    “如今这情形,你有何看法?”那妇人一身素白亵衣,有些疲惫地问道。

    她本想与齐国联姻对抗西凉,不料齐国派来的两位王子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自己亲生女儿递上的酒水毒杀,另一位公主也在混乱中被刺死。

    “倘若东境交战,西凉必然会进攻雁门关。我们腹背受敌,周遭小国也会趁乱反叛,到时大秦将陷入极度危险的境地。”上官君月微微皱眉说道,她心中也忧虑重重,此番变故,出乎她的预料。

    “不想小公主竟会做出这等事来。”变故发生后,李瑶被武后囚在宫中。

    “唉,自然不是瑶儿刻意为之,不过是被西凉贼子利用了。”武后叹了一口气,事发后李瑶也吓懵了。她了解这个女儿,虽刁蛮任性,但不会做出这种事,分明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调换了酒水。

    “如今当务之急是派出使团到东境去,告知是西凉的阴谋,说服齐王息兵。”上官君月说道。

    “三言两语,不一定就能说服齐王了。”武后说道。

    “齐王身边必定也有远见卓识的谋士,能想明白前因后果,知道我们大秦没有伤害齐国王族的理由。”上官君月沉吟片刻道。

    “话虽如此,但齐王正值悲痛,未必就能听得进去了。”武后说道,脸色忧色愈浓。

    她向来喜怒不露,唯独会在上官君月面前不加掩饰,因为她信任上官君月,觉得她跟自己是一类人,而且她很聪明,很有能力。

    “这就要靠派出去的使臣了,能凭三寸之舌说服齐王,使我大秦免遭兵祸。”上官君月站起来说道。

    “朝中上下何人能担此重任?”武后询问,心中也在思虑派出去好。

    上官君月摇头,她脑海中闪过帝都之中的所有官员,并没有找到适合的人选。

    “便是找到了适合的人选,能否平安抵达东境都很难说。此行必定是艰险重重,其中缘由,想必娘娘也清楚。”上官君月沉声说道。

    武后闻言也是沉默不语,她心中自然明白。如今表面上她是大秦的主宰,可实际上,她所能掌控的仅仅是帝都这一亩三分地。

    大秦有三大军团,西北军团远在数千里外的雁门关镇守,难以调动。

    另外两大军团分别掌控在上官俊宏和郭元嘉手中,上官俊宏表面上还算是听从朝廷的。而郭元嘉却是站在二王子那边。

    大将军是帝国最高军事统帅,直接听命于秦皇帝,或者是战时由皇帝任命的兵马大元帅。虽然如今是武后摄政,但武后并非真正的皇帝。她的话,三位大将军可以听,也可以不听。

    如今已是暗潮涌动,发生了这样的事,那些心怀鬼胎的王子们正好可以借此施压,迫使她下台,交出政权。必定会暗中阻挠,不让使团顺利抵达东境。

    倘若齐秦因小公主无道之举而交战,武后所需要承担的压力难以想象,断然无法继续主政。

    想到这里,武后的目光骤然冰寒。毒杀齐国王子这般恶毒的行径未必就一定是西凉做的了。

    可要真是大秦那几位王子中的某位,不顾大局,为了逼迫自己下台便做出这等事来,也未免太让人寒心了吧。

    她心中冷笑,若是西凉做的还好。如若不是,大秦的江山岂能交给这样的宵小之徒。

    除了以上顾虑之外,还有西凉和趁着齐秦对峙卷土重来的吴国,他们若是得知消息,必定也会派人截杀使团。

    朝野内外,反对自己的势力众多,如此一想,自己派出的使团真是不见得能轻易到得了东境。

    “这殿堂,闷得很,陪本宫出去走走吧。”武后说道,她觉得有些心烦意乱,想要出去透透气。

    “启禀娘娘,有西北军加急快报。”武后刚刚起身,便有太监小跑着进来。

    武后和上官君月心中不由得微微一紧,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西北边境又来快报。可别又传来什么坏消息了。

    武后接过信报,打开一看,脸上忧愁之色竟然消散了不少。

    “嗯?难道竟是喜事?”上官君月看着武后表情变化,问道。

    “好个杨威,西北军,大破敌!”武后脸上露出一丝久违的笑容,把手中信报递给上官君月。

    “不想在这种时刻,竟是杨威立了大功,送来捷报,让本宫有喘息之机。”武后心情好上了不少,西北军大破西凉,短时间内西凉难以再威胁到雁门关。如此一来,即便是最坏的情况,齐秦真的交战了,也没那么糟糕。

    “是前天夜里的事,杨威竟然出关击溃的西凉四十万大军,烧毁粮草和攻城器械无数,当真是让人意外呀。”上官君月看着手中的捷报说道。

    “确实是意外之喜。”武后点头道,宽心之余她又有些奇怪,“杨威平素谨慎,这次怎会这般有胆魄,挥师出关了。”

    上官君月再仔细看了一遍信报,上面附有诸多战将的名录和功绩。

    “因为那个人,此时在西北军中。”上官君月平静地应道。

    父亲曾说过,杨威的性格最是稳重,绝不会冒一丁点的危险。三年来一直闭关不出,而他才去西北巡视,就传来捷报。虽然信中没有提到他半个字,但这场大捷绝对跟他脱不了关系。

    “那个人是谁?”武后眉头在不知不觉中微微锁起,她心中已经隐约猜测到了。

    “景歌。”上官君月缓缓说出这两字。

    果然是他,她的脸色几般变幻,最后渐渐沉了下来,原先的喜悦荡然无存。

    “走吧,去透透气。”她率先走出宫殿,听到那个名字,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心情微妙而复杂。

    上官君月跟着她出到御花园中,她下意识地抬头望望天空,仅有一缕牙月挂在树梢上,洒落着微不可见的光芒。

    她紧了紧衣服,想起今天是腊月二十六了,还有四天便是除夕。

    他呢?还撑得了多久?算算日子,他身上的隐疾此时应该已经发作了吧,想必虚弱得不成样子。

    “嗯哼?”武后回过头来,犹豫了片刻后还是从袍袖中抽出一条丝帕递给上官君月。

    天色很暗,几乎不能视物,但她还是看见上官君月微微仰起的眼眶中泛出了一点泪光。

    “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此时正是艰难的时刻,她本应为自己分忧解难,出谋划策,思虑国事。但显然她现在没在想国事。

    武后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只是轻轻问了一句。

    上官君月不曾想到武后竟能发现她这么细微的情绪变化,她接过丝帕,怔了一会。

    “你有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上官君月问道,没称呼她为娘娘。

    她有一种感觉,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只是一个寻常妇人,并非是那个高高在上,野心勃勃的武后。

    “有的。”武后愣了一下回答道,已经很久没人这样跟她说话了。

    “他还在世吗?”上官君月又问了一句,她知道现在卧在未央宫中的那位不是武后所爱。

    “不在了。”武后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那他离世的时候,你一定觉得非常痛吧。”上官君月说道。

    “痛?我没有感觉到,可能是麻木了,也可能是习惯了,毕竟他死的时候,已经成为了别人的夫君很多年。”武后看着远处说道。

    “我所爱的那个人,他也快要死了。”

    泪珠和她的话语一样,轻轻的,沿着脸颊滑落,在泥地悄然消融。

    “那你该去见他最后一面,跟他说些想说的话语。别错过最后的机会。”武后平静地说道,她也不问上官君月心爱的那人是谁,“去吧。”

    尽管她现在很需要上官君月,但还是让她去。百官都以为她冷血无情,其实她并不是那么残忍的一个人。至少,不是他们想的那样。

    上官君月出了未央宫,回到首相府,也不向下面的官员交代什么。带着贴身丫鬟绿瑶连夜出了西城门,沿着官道驿站一路换马疾驰。

    她以为景歌仍在雁门关的西北军中,一路上在内心默默推算着时间。

    从在东境见到景歌不久后,她就已经发现景歌身患无法治愈的血疾。她穷尽毕生所学,不断调试药物,也仅仅是稍稍延后发病的时间。多次遣人回药王谷中请教老谷主,也没能找到救治之法。

    她知道当世之中,自己已经站在医道之巅,连自己都束手无策,其他人多半也是回天乏术了。

    她不甘,更怨恨自己医术不精,没能寻出法子来。

    寒风刮得眼睛生疼,她的眼泪一直止不住,沿着官道西行的路上。脑子里不断的闪过一道道熟悉的画面。

    那个胸怀壮志,傲骨铮铮的少年。

    在庭院中苦读经书,虫鸣鸟叫,充耳不闻,他专心致志。

    在枯林间修习武艺,黄叶纷飞,万籁俱寂,他大汗淋漓。

    和自己并肩坐在屋顶,诉说着扫清六合八荒,一统天下的远大理想。

    神采奕奕,意气飞扬。

    如今便要英年早逝了,上天当真如此不公吗?

    “小姐快别哭了,免得见到他时,眼睛红肿红肿的。”跟在身后的绿瑶心疼得紧,劝说道。

    “他都快要死了,还怕他笑话我吗?”上官君月说道。

    “以他的性情,就算快要病死了,指不定还真会笑话你两句咧。”绿瑶说道。

    上官君月听着心中悲伤更添几分,但眼泪终归还是少了一些。

    见了他,可要把心里的所有话语都说出来才好,上官君月想着。她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直到第二天中午时分她在帝都八百里外的官道上和抱着玉珏的景歌相遇。

    突然就发现,自己没什么特别想说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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