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人群突地让开,几个衙前将路分开,一个穿绿袍的官员骑马过来,头顶乌纱,腰间一根牛角带,佩着一些饰物,认得的人都知道,这是从七品武官,本县的县尉韩德。

    “韩大人……”李诚眼睛一亮,哑着嗓子道:“韩大人,小人李诚,救救我。”

    韩德瞟了一眼,没有理会,走进二门之后才召来衙门里的吏员问事情原由,听了之后冷着脸摇头道:“李诚这次是拿鸡蛋碰石头了,南安侯世子近几天来大出风头,我去提刑使司衙门,郑使司正好和人谈起世子,大加夸赞,文采斐然,浪子回头,孝行天成。这个时候去和世子硬碰硬,把柄都叫人拿住了,真是何苦来。”

    吏员是其心腹,小心翼翼的道:“李诚那厮对大人一向恭谨,若是不帮他……”

    韩德瞟了对方一眼,说道:“回头你找机会告诉他,这两天我会照应他,站笼弄松一些,晚上给他父子敷药治伤,去石灰场服苦役,本官也叫人照应着,不然他们不死也脱层皮。以前的情份,本官替他们做这些也足够了。”

    吏员抱拳道:“大人所言极是……只是小人真不明白,怎么南安侯世子此前默默无闻,怎么一篇文章就名动福州?”

    韩德叹一声,说道:“你们市井里的人估计过一阵也会议论开,嘿,这世子真了不起,你看着吧,连京城也会传扬开来。真是一篇文章,名动公卿。”

    韩德摆了摆手,脸上殊无悦色。

    李诚这类人他庇护了很多,他这县尉是侯官县人,武举出身,二十年积劳至此,本地人为官,与地方势力自是要互相勾连,盘根错节牵扯不清,李诚是韩德驭下的一颗重要棋子,其占役的不少好处也是与韩德有关,甚至岐山盗的走私好处,韩德多少也有一些落袋,只是勾连不深,韩德故意对南安泽镇的事不闻不问,就算将来朝廷查问,最多也就是失职两字的考评,关系不大。

    李诚这次被世子这么一摆布,等若是斩落韩德一臂,他心中大为不悦,可是韩德从府城回来,知道徐子先已经在府城中成了大红人,不少大人物都投来关注的目光,其中明显包括齐王殿下,这件事韩德大为不悦,可是也只能隐忍下去。

    他心中倒是知道,李诚背后的势力有多可怕,牵扯在李诚身上的利益又会有多大,韩德微微冷笑,从眼下的结果来看,徐子先布局很深,手腕也不错,但错就错在,这位南安侯府的世子只算计到了官场和大魏律法的作用,但他没有算计到律法和大魏力量体系之外的存在。

    现在是崇德年间,大魏不说是风烛残年,但有心人早看的出来,大魏已经是风雨飘摇,内忧外患终不可止,今上即位多年,仍然给人一种新手的感觉,对诸多军政事务朝令夕改,急功近利之处甚多,最关键的是刻忌寡恩,除了对自己生父和亲兄弟加以信任外,对宗室更加限制忌惮,看来出身亲藩,真是先天不足。

    韩德冷笑着离开,宗室子弟算什么,名头大又算什么,有些事,就算是福州府城的齐王也护不住徐子先!

    ……

    李诚父子倒霉的时候,徐子先和秦东阳等人出了别院大门,往镇南的一处赌坊行去。

    徐子先不急不徐,但其实内心并不平静。

    孔和已经回返,李家父子的凄惨状况被他描述的绘声绘色。

    徐子先特意拜托了李仪去秀娘家里,侯府奉常带着牙将,亲自去迎接秀娘,算是给了秀娘正式的侍妾身份。

    由秀娘做引子,正式引得李家父子上当,其实徐子先一直以形势逼迫,明里暗里给了李诚不小的压力,秀娘的事只是一个突破口,没有秀娘,他也会想办法令李诚自己跳出来。

    说服李仪,招揽秦东阳,这是两步最重要的棋,徐子先走顺了,而且这两步棋并不太难。秦东阳肯定想要这个职位,容不得他拒绝,李仪是老臣,动之以情,连续几个月展现毅力和决心,再恳谈一次,留下不难。

    有李仪和秦东阳配合,又有孔和这样的财务高手,找到李诚父子的错漏不难。

    秀娘只是一个引子,徐子先早就察觉侯府的财力有严重的问题,但此前一直是隐隐约约,后来李诚逐渐显山露水,不铲除这人,侯府的财力连徐子先最基本的扩张也保障不了。

    在入京之前,徐子先要梳理好后方,六个名义上的官庄,十几个隐户投献组成的村庄,还有镇上的店铺,这些都要入手,要一年最少梳理出二十万贯的财富,组建百人以上规模的私兵,然后才有资格在福建路更进一步的扩张。

    未来大难时日不久,徐子先没有时间耽搁,也没有时间彷徨,每天行若无事,风度仪表无可挑剔的背后,其实还是有重重隐忧……徐子先不敢说自己过的不开心,只能说自己处于如山般的压力之下,宁静的背后是等待爆发的火山。

    这种隐忧,是穿越客的动力,是好处,自然也带来极大的压力。

    此次前去赌坊,却是去找一个记忆中的高手,人就在本镇,容易寻获,但能不能招揽成功,徐子先并没有把握。

    大乱之时,世间涌现了大量的豪杰之士,他们在太平年节时只是寻常的普通人,没有被人发觉不寻常之处,但当乱世降临时,他们如璀璨的烟花,在最短的时间内燃烧自己,绽放出绚丽的色彩。

    “刘益……”徐子先默默念着这个名字,此时此刻,除了他之外,怕是没有几个人知道此人。

    刘益,外号六指儿,在东胡入侵之后这人带着群盗伏击东胡兵,将很多被俘的东胡兵剖开肚皮,将肠子拴在马腿上活活拖拽而死,见到的人无不胆战心惊,六指儿之名能止小儿夜啼……

    这人是个天生杀星,但有一条就是信守承诺,其四根手指都是穷困时赌钱押上赌台,赌桌上脑袋只要你敢押都有人收,刘益在这一天输了四根手指,成就一场名局和一段赌鬼的传奇。

    人都说他是一辈子改不掉的烂赌鬼,后来居然成了一方义军首领,在东胡攻占福州之前,这人也被东胡兵围剿了,被直接五马分尸,死的很惨。

    ……

    刘益果然在赌桌之前,徐子先看看此人的两手,果然是少了四根手指,这样的残疾之人居然也是武道高手,后来更成了一方首领,这怕是没有人能想象的到。

    这人少了四指,在马上骑战还是相当彪悍犀利,能在正面率步骑兵击败人数在优势的东胡兵,骑战之法相当了得。

    现在看过去就是个落拓赌徒,头发枯黄,头顶用根木簪子固定着,瘦削如刀把的脸上满是汗水,身形瘦高,并没有多少威胁,只有两眼转动时,有相当明显的杀伐之气,四周的人都有些害怕刘益,有意拉开距离。

    徐子先走上前去,有人认出他来,让开通道。

    “你是刘益?”徐子先笑道:“我是南安侯世子……”

    “让开。”刘益抬了下眼,并没有显露杀气,只是淡淡的道:“侯府世子,咱高攀不起,你也挡着老子下注了。”

    徐子先并未生气,让开一步,说道:“南安侯府典尉之下,有两个节头,可以授武忠郎,从九品,我想请刘兄任牙将节头,保举你为从九品武忠郎。”

    在场的赌徒无不惊呼出声。

    能厮混在赌场的,除了少数有身家的之外,多半都是身无浮财的穷光蛋,浪荡鬼。刘益这人就是其中一个,家徒四壁,没有半亩田产,都是偶然不知道从何处弄些钱来,就到赌场里输个精光。

    这样的烂赌鬼,也没有家人亲戚帮忙,将来还不知道会死在何处的烂渠臭水沟里,南安侯府的世子,居然要保举这样的人当牙将节头,朝廷从九品的武官武忠郎?

    刘益已经输的两眼发红,扭头看了徐子先一眼,摇头道:“当官哪得老子现在这般好?想睡就睡,不管何处何地,想玩便玩,却没有人来拘管老子。天当被,地当床,何等逍遥自在?人喜欢大房暖床,老子却只爱冷饭枯床。”

    徐子先一直微笑着听着,眼前这赌鬼倒是坦诚直率。若是别人,不免会叫人感觉是故意装样子,拿捏身份,不过徐子先却知道刘益的所有经历,知道这赌鬼别有怀抱,情伤太重,父母亡故之后就成了这般模样。

    若不是大变之后东胡人杀戮太惨太重,以致刘益这样的人都一怒出山聚兵反抗,恐怕这人一辈子就是个烂赌鬼,等死的那天,人们最多说一句活该,哪会有人追查他身后的故事?

    “我只说一句话。”徐子先看着刘益眼睛,说道:“我知道你其实姓陈,到福州是迫不得已。我有机会帮你,把你想要的人搭救出来,你信不信?”

    刘益闻言大怒,两眼圆睁,盯着徐子先说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场间瞬时杀气弥漫,一种无形的气场笼罩着赌场,不少人吓的魂飞魄散,感觉到无形的压力笼罩在头顶。

    徐子先都感觉精神紧张起来,眼前的刘益象一只巨兽,伸出爪子,张大嘴巴,显露出獠牙,普通人在这样的人面前,好似看到一只斑斓猛虎张牙舞爪扑面而来,紧张害怕的情绪之下,令人感觉手软脚软。

    徐子先并不畏惧,相反有隐隐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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