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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会留什么后手?”徐子文还是有些怀疑,不管怎样,这几个月来徐子先展现出来的能力不止如此。

    “后手是有能力的人不屑留,没有能力的人,无能为力。”李谷笑意温和的道:“六公子要记得这话,有能力时对敌,要以狮搏兔,不留后手。没有能力,欲留后手而不得。只有实力不足,才会希望以狡计获胜,而如果势强的一方也用计,势弱的一方就相当困窘,只能被牵制利用,而没有什么机会反制……”

    “我懂了。”徐子文悚然的道:“蒲家到现在为止,造风声,借势,使计,都是用各种手段削弱南安那些的意志和决心,分散他们的力量。”

    “是喽。”李谷道:“蒲家的人是商人出身,总是希望用最小的代价来拿下敌人。这一次如果不是南安侯府的团练捐把他们逼急了,这帮人是不会轻易出手。”

    徐子威没有出声,和父王详谈过后,他对蒲家的那些力量并不是太重视。

    和朝廷相比财力,蒲家算什么?

    和朝廷比兵力,蒲家又算什么?

    无非是赵王还要利用蒲家,不然一封密奏呈到京师,三天之后就能在福州把蒲家连根拔除。

    对这样的外来的色目商人世家,大魏的贵人们,从来都是从内心深处鄙视。

    当然徐子威此时万万想不到,若干年后,打开福州府城,协助东胡人杀光大魏宗室的,就是他一向瞧不起看不上的蒲家……

    “发动了。”李谷突然精神一振,指着对岸道:“岐山盗动了。”

    岐山盗是蒲家整个计划里第一轮动手的势力,当然只是虚张声势,岐山盗受到严厉的约束,禁止在福建路引发大战,以免牵连大局。

    徐子威看了一眼,岸边传来火炮声,短短时间内火光冲天。

    但仔细看去,江面只有几十艘小船,并没有太多船只,岐山盗最多出动几百人,而且多半没有上岸,只在岸边虚张声势,打放那些没有用的火炮,并且在江边纵火。

    “闹腾的很。”徐子威镇定的很,颇有大将之风的道:“陈于泰不知怎么回事,明达杀了他的兄弟,他居然真的忍的住。”

    “此事三公子莫问。”李谷道:“很可能与京师大局有关。”

    徐子威闻言一震,知道是自己即将去京师,李谷这才稍微透露一点风声给自己知道,也可以证明,京师真的是龙潭虎穴,连自己的身份,也要多加小心。

    “五大盗中的东海王王直,近来多在天津到登莱外海活动,常驻于辽东的诸岛之上。”李谷的消息来源和情报层次肯定比徐子威高的多,当下又道:“王直较为忠义,一直想要招安,五大盗中,他的实力也是较强一个。若不是此人,蒲行风等域外的海盗,不知道要祸乱我大魏百姓多狠。”

    “小侄知道了。”徐子威毕恭毕敬的道。

    李谷点点头,下令船只往上游去一些,这时大约是下午四点左右的光景,虽然冬天天黑的早,但江面上还是相当明亮,侯官那里的人未必不会看到这艘船,太碍眼了些,事后被查证的话,会有相当多的麻烦。

    船只渐渐往上游移动,侯官县那边的大火燃烧的越来越厉害,冲天的光焰之下江边无数百姓奔跑呼叫,哭叫声震耳欲聋。

    徐子文略觉不忍,为了针对徐子先一个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自己的父王,安抚使,制置使,这些大人物就放着百姓的疾苦不管?

    但只是一念如此,想到徐子先那般讨嫌,还有陈文珺之意相当明显,徐子文的内心就如同被毒蛇嘶咬般的疼痛,而且到这种时候,说任何话都显得虚伪无聊,只会被徐子威所笑,事后父王若知道了也难免失望,徐子文咬了咬嘴唇,终于是将心底深处的话压了下去,也是若无其事的透过船窗,看向窗外。

    ……

    一艘艘小船如离弦之箭,突然从闽清江边的芦苇深处冲出来。

    也有一些大船,数量不多,被小船裹挟着一并冲出来。

    大量的船只象成群的蝗虫一样,一下子把整个江岸给盖满了。

    沿江的打渔人,放鸭人,这一下全部划动小船紧急逃开,这一次可不是如此前那样,三三两两的小船在骚扰和试探。

    所有的船只上都几乎站满了人,黑压压的成群结队站在船上,手中的兵器太过密集,象是长出来的钢铁材质的灌木从,叫人触目惊心。

    大片的贼众聚集在一起,他们开始发出阵阵骇人的叫喊。

    还有成片的人说话叫喊的声浪,笑声,骂声。

    这些匪盗可能是知道了南安这边的动向,对留下来的刚编训的团练武卒丝毫不放在眼里,在他们看来,只要他们冲上岸去,向着武卒所在的军营杀过去,那些吃兵粮饭还没有半年的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的手肯定顶不住劲,只要杀散武卒,除了蒲家许给的巨额奖励,蒲家还有话在先,尽可以在南安镇上尽情的烧杀抢掠,最好是把整个镇子夷为平地。

    这样的事这些匪盗当然最乐意去做,他们现在已经血脉贲张,情难自禁。

    “哼。”徐子威在船上看了一眼,见到那些贼众把手中的兵器胡乱挥舞,不禁道:“也是一群乌合之众。”

    “蒲家暗中养的武师,刀客,还是不错。”李谷指向另外一边,大约是有二百余艘大小船只,数量极多,处于中间位置,上面的刀客和武师比较安静,虽然持矟竖矛,手中也拿着各色兵器,但相较此前船只上游侠无赖们的混乱无序,这边船上的秩序就要好的多了。

    “也就靠他们了。”徐子威很内行的道:“不过我也怀疑,南安团练能不能结阵而战?”

    “看他们的反应了。”李谷说道:“若想镇子不受损,就得在江边结阵,不能击其半渡,也不能叫人上岸从容布阵。若是保险起见,多半是缩在镇上的侯府别院和兵营里,借着围墙安抚住军心,以免一接战就崩溃掉。”

    “李先生觉得秦东阳会怎么做?”

    “不好妄下判断。”李谷摇头道:“现在是兵分两路,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老实说,我也不能确定徐子先是不是真的上了船往谷口去,就算其从谷口紧急赶回,也不是没有可能。兵法之道,变幻万千,我们还是从容旁观最好。”

    这老狐狸当然不会说过头的话,半个时辰内一切就会水落石出,到时候说的不对,当然会影响李谷自身的权威,徐子威表面叹服,内心却是有些不屑。

    徐子威断然道:“我看秦东阳应该不会蠢到在江边列阵,镇上的人和他有什么关系?只要团练保有七成以上,大营不被端了,福州府城里谁也说不出什么不是来。当然,能不能守住,我看也是悬的很。”

    徐子文和李谷都没有出声,徐子威自负兵法出众,武艺过人,有时候说话真的是不给自己留后路。

    “很快就会有结果。”李谷身为王府谋主,倒是不必要给徐子威留面子,当下呵呵一笑,说道:“我们等着瞧好了。”

    ……

    逆流而上,船行不快,但徐子先等人还是很快接近了谷口镇方向。

    大片的黑烟笼罩着不远处的镇子,这里高炉极多,熔炼生铁的铁场也是极多。

    大量的精铁和生铁被源源不断的从闽江和连江运走,到福州,漳州,当然还有泉州。大魏境内,闽铁行销天下,从港口运往北方的闽铁一年最少有五千万斤,原本只有汀州有铁场,现在建州,邵武军和兴化军都有铁矿山开采,并且有大量的高炉和铁场。

    当时文人的记录中,高炉林立,吞吐焰火,喷薄浓烟,这是相当壮观的景像。

    早期工业化的标志物,包括日本这种后发工业化国家的标准只有两个,一个是纱锭的数量,一个是钢铁的产量。

    其余的工业会以附属的形式逐渐出现,决定工业国家的基石,就是钢铁和纱锭的数量。

    现在大魏的生铁产量应该在一亿斤以上,这个数字听起来很庞大,其实也不过就是五万吨,连工业化国家的门槛还没有进去。

    加上大魏庞大的人口,生铁数量都严重不足,更不要说精铁和粗钢产量。

    徐子先估计粗钢产量不足千吨,这个数字和真正的工业化国家相差太远了。

    十八世纪时,英国的粗钢产量就有万吨以上,十九世纪的美国粗钢产量就有三百多万吨,日本明治维后不到十年,钢产量就有三十万吨了。

    当然,徐子先从诸多情报来分析,在这个时空,现在的欧洲国家才刚走出中世纪不久,大航海时代刚开始。

    天方国仍然有强大的实力,另外蒙古人还在中亚和西亚残留着若干游牧国家,面积庞大,但经济文化都十分落后。

    这是一个奋发进取,就可以大有作为的时代,而大魏在此时却深陷外敌威胁和内乱之中,真是一个令人吊诡的时间节点,可谓天不佑华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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