俟众人相见,陈佐才负责将各人一一介绍,徐子先面色黝黑,高壮的身躯也瘦了一些,但精神健旺,神色郑重,既不过于矜持,也没有刻意与众人拉近距离,所有人都觉得他亲和友好,但又凛然难犯。

    这样的人,委实是令人油然而生敬叹之心。

    “诸君此来辛苦。”徐子先并没有说太多拉拢关系的话,食盐,棉布,糖,还有茶叶,等东藩这些货物都齐备后,那些大官绅商人世家都会前来,到时候可能就是那些人来求南安侯府,没有必要将姿态放的太低,到时候反而不容易打交道。

    当然在此时前来的官绅商人,多半是态度友好,也是和南安侯府,昌文侯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自是应当善待。

    当下徐子先又接着道:“晚间我推了所有公事,大摆宴席,到时候请诸公赴宴,我们好好欢宴一番。”

    众人已经感受到了东藩蕴藏的力量,心中对徐子先也是充满敬畏,这一次合作的商约其实已经是谈好了,剩下的无非就是和徐子先见一面,申明友好之意,同时也是看一看徐子先的真实态度。

    很显然,众人感觉到了南安侯的热情和欢迎的态度,此及对此事的背书,这样所有人都可以放心了。

    在说话的时候,军队的队列不停,人们上车或骑马与军队并行,而徐子先却始终跟随军队步行,与众人一起寒暄说话。

    陈笃竹终于忍不住道:“君侯为何不上马行?”

    徐子先正色道:“与将士拉练当自军营步行出,再步行归营,途中骑马,此前的功夫就全然白废了。”

    “原来如此。”陈笃竹抱拳一礼,心中对眼前这个青年宗室的敬意更甚。

    怪不得陈笃敬那么欣赏,除了嫁女儿外,几乎是将私囊掏了一半出来帮助南安侯府在东藩大搞开发。

    而昌文侯府的诸人,不管是陈笃光还是陈笃中,或是小一辈的李明宇,杨复等人,都是对徐子先赞赏有加。

    陈笃竹此前还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他已经彻底明白了。

    南安侯徐子先原本是穿着灰色圆领武袍,腰束牛皮革带,带障刀,穿皮靴,此时衣袍破旧,已经脏污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人也异常黑瘦,腰间革带上悬着水壶,显然是自己打水饮用,并不假手他人。

    身上的盐包,打火石还有小刀等物明显也破旧了,显然是常常使用。

    如果是外人不明身份,初初一见,只会认为徐子先是一个寻常武人,最多是个都头级别的武官。

    而此人却是拥有万户的大魏宗室,血脉近亲,宗室中的重镇,如果不是今上有意打压,以徐子先的功劳,声望,还有血脉的亲近,早就该拜除国公,甚至有望在十年内窥探亲王的位子。

    如果今上在十年后还是无子,除了在近支宗室中选取下一辈的为嗣君太子外,还有办法就是在宗室近支中举贤。

    这也是本朝有过先例的,德宗无子,且青壮时重病,如选下一辈的为嗣君就是主少国疑的格都,当时只能在近支宗室中选年长而贤者,结果是文宗入选。

    到当今之世,今上德性原本就不够,加上东胡频繁入境,境内又到处有流寇肆虐,本来就不当选下一辈的少年来为嗣君,所以徐子先的声望越高,其在宗室内的地位就越尴尬,也越受到天子的猜忌。

    也亏得是大魏的制度,换了前唐或魏晋时期,天子早就派人持节执诏,赐死徐子先而后方能释然。

    这样尊贵的身份加上在东藩的地位,权势,却是俨然如寻常武官,这样的人,很明显就是天生的成大事者。

    队列之后,除了火兵之外,便是一队士兵,肃容捧着木盒而行。

    陈笃竹等人询问,方知是在长途拉练之中牺牲的将士。

    有四名士兵中暑或是因痢疾而亡,一人被毒蛇咬后不治身亡。

    两千多人的长途行军,在极为艰苦的条件之下,有十几人先后被劝退,数十人体能耗尽被迫返回,死亡五人,实在也是无可避免之事。

    从农田区进入定居区,已经有大批民众闻讯赶来。

    行军阵亡者的家属们也赶了过来,悲戚不可避免,妇人的嚎啕声大起。

    徐子先令人将将士们的遗骨捧来,四周俱是府军将士与围观的官户百姓,家属们虽然悲戚,但对徐子先的尊敬之意并不减,所有人都知道抚恤厚重,而且会有隆重的军队葬礼,入行伍者,不管什么原因死去,都是难以避免之事,哪怕是驻防厢军,死于洪水,工役苦差,过度的劳役,或是长途奔走感染的疾病,时疫,或是死于盗匪之手,都是难以避免。

    这原本就是个平均寿命还不足五十岁的时代,男子们一般都较妇人们活的短,过度的劳役辛苦,缺衣少食,没有医药,古人很少有恶疾的记录,实在是因为太多人根本活不到恶疾缠身的时候就因为一场感冒伤寒,或是肺炎,甚至被蚊子盯了,老鼠咬了就死去了。

    消渴症这样的病症,在后世影响几亿人,但在这个时代根本是极少数贵人才有可能得的疾病,这是富贵病。

    抚恤,不必担心未来的生活,甚至会比亲人逝世前过的更好,这才是南安侯府抚恤阵亡伤残府军将士的意义。

    如果叫将士们担心他们的身后事,又有谁愿干冒矢石的奋战?

    有的人天生武勇,为了搏取功名富贵根本不计较自身的安危,古之勇将,肚腹被划破了,肠子流出来,无非是按回腹腔接着再战,他们有逆天的体质,这样的伤势缝合之后居然能挺过去不死,实在是令人惊奇感佩。

    而多半的人无非是选择一条活下去的道路,能升官发财固然是好,但总是没有自己能活下去更加重要。

    只有将所有人绑在一起,大家同在一条船上,个人的安危和妻子儿女,父母亲人的生活牢牢捆在一起,平时用铁一般的纪律约束和训练,使其在战争中的行为如同自发的一样,这样才能把一个个普通人推向死亡,前方是刀枪剑戟构成的死亡陷井,将士们要爬上城头,城头的人正在准备热油和石块来欢迎,箭矢能在人身上开出一个拳头大的血洞,枪刺过后,人象虾米一样躬在地上,疼的说不出话来,骨头被刺断,内脏受损,要痛苦很久才会死去。

    军人们在洪水中奋战,在淤泥里奋战,在火海中奋战。

    一切的苦难和搏斗都并不是那么容易,而是相当的艰难困苦。

    为了胜利是值得的,但对任何一个普通人来说,成为一个军人,并且藐视死亡,那都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在众人的围观之下,徐子先抽出革带上悬挂的小刀,将袖袍卷上去,接着他用小刀划破了自己的胳搏,任鲜血流淌下来,滴到装着死亡将士遗骨的木盒之上。

    “勇士之死,不需要妇人的哭泣哀嚎。”徐子先神色如常的道:“他更需要同伴的鲜血,用这样的方式,送他远行。”

    在徐子先的感召之下,秦东阳等人亦是划破皮肤,任鲜血洒落于地。

    ……

    盐山在五月底之前被清空了,接着货款陆续送来,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南安侯府的府库多出了二十余万贯,还会有近十万贯在短期内送过来。

    李仪与孔和,傅谦等人最为高兴,诸多的官吏,工匠,盐夫都受到了奖赏,所有人都兴高采烈,高兴不已。

    这是南安侯府在东藩获得的第一笔稳固的财源,受运盐船的影响,前来贸易交易的商船在这个月多了好几艘,大批囤积的沙金和鹿皮等土产货物也被运走了,多了好几万贯的收入。

    要是以钱来算的话,这可是好几亿钱,听起来就相当的吓人了。

    对东藩现阶段的投入来说,有这样的回报已经足令任何人满意了。

    此时棉花已经明显开花,大面积种植的豆类也是绿意盈盈,再过两个月,棉花收获,豆类也差不多收获了。

    还有相当多的荒地没有种植作物,很多官户还在这些荒地上继续深耕,有不少地方被撒上了芝麻,可以更省事的赶走杂草。

    走在四通八达的道路上,已经是相当的令人振奋。

    在休息了十余天后,徐子先继续带队拉练了一次,其后训练科目里长途拉练被列为正常的科目。

    这相当困苦,甚至令士兵们胆寒,但就是这样的训练才会有真正的效果。

    而后登山越野,短途冲刺,阵列对战,各种训练科目逐渐完备,五月底时,吴畏三带着大半营的新兵至东藩,南安侯府在南安镇的存在更弱,为了避免生事,留了一都的老卒轮流驻守,防守有流贼,匪盗生事,也为了看守别院,大半的人手已经全部迁到东藩来了。

    吴畏三处理张明亮的事相当果决,恢复了在徐子先心里的地位,抵达东藩之后,十八个营的将士有十二个营在岛上,六个营在澎湖,但水师将士也轮流到东藩训练,其实并不止如此。

    如果一切顺利,徐子先打算到年底再招募十个营,其中骑兵一个营,水师两个营,步兵七个营,到时候会成立专门的军训司,徐子先打算叫吴畏三先干营统制,兼军都副统制,到时候可以转任军训司的主官,负责带着一批教官训练新兵。

    徐子先早就发觉,有的武官适合在战场争锋,有的适合阵而后阵,有的则是适合攀城先登,也有的是谋定后动,有的暴烈,侵略如火,有的其徐如林,当然也有防御厚重,在敌阵冲锋时,其部巍然不动,坚如磐石。

    而有的将领或是老卒,不擅长战阵,但训练新兵颇有章法,吴畏三在南安做的相当不错,任用他为军训司司正,算是人尽其长吧。

    不过徐子先近来最为挂心的,还是在各水流上游建造的纺织工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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