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道坚拜见康天祈父子之后,又去拜会了大内胜达。

    康氏父子并没有什么变化,都是对徐子先有颇多的赞美之词,陈道坚隐隐可以感觉到,康家父子的态度变得更友善,甚至有一点对待盟友的平等姿态。

    上一回拜会康天祈时,陈道坚就是一个被善待接见的晚辈,康天祈可以不见他,甚至杀了他,这一次却是完全不同,康天祈没有神神道道的说那些玄乎的话,而是直接告诉陈道坚,康天祈驻守倭国的部下会缩短在海上抢掠的范围,甚至不再抢掠魏国商船,凭借贸易和在倭国的地盘,康天祈原本就可以养活大量的部属,抢掠所得并不太多,只是用来笼络那些游离散乱的小股海盗。

    这个表态,就是将那些小股的海盗完全抛弃,任由秦王府的水师在海上剿杀。

    陈道坚的这一次拜访,原本就是要完成这个目标。

    东藩水师剿杀小股作恶的海盗,护航商船,同时可以完成两个目标。

    最要紧的目标便是练兵,使得水师将士在小规模的战事和冲突中不断的成长,长期的海上巡防也相当的锻炼将士,包括水手,船长和五官五长们在内,都可以得到相当程度的成长。

    其二便是确立护航圈,在大量的商船之上收取海防捐。

    这会是一笔庞大的收入,足够将水师规模一再扩大,然后继续在海上巡防,交战,汲取经验。

    这将是一个良性循环,康家父子的态度相当重要。

    现在海上交战,东藩水师当然不可能是康氏水师的对手,小船突袭是要天时地利人和,各种条件缺一不可。

    如果硬上,就要有大量有经验的水手和将士,现在东藩水师还不具备这种条件。

    康天祈的善意释放的相当明显,陈道坚最后也是明确表示,将来秦王话语权足够大的时候,会替康天祈在倭国争取正式的大名身份。

    这自然也是投其所好,也是康天祈最想要的东西。

    争雄海上,或是争霸大陆,都非康天祈所愿,子孙能守住眼前的基业,能化身为倭国的正式大名,得到天皇,将军,诸多大名的认可和承认,这才是康天祈最想要的。

    再去别的国家经营,争霸,争抢地盘,康天祈都做不到了。他的年龄比王直还大几岁,只是雄心犹在,而且不愿回大魏雌伏于他人罢了。

    ……

    大内胜达的态度也是极为友善,除了亲自接见外,还有诸多的家老随同会面,陈道坚预先换了洁净的白袜,宾主在密室谈话,室中的铜制香炉燃烧着熏香,密室内密不透风,除了大内家的高层外,就只有陈道坚和通事在场。

    大内胜达的目光相当坚毅,说话的口气也是简短有力,这个人给陈道坚的感觉就是一个强有力的政治人物,此次会面,其目标也是相当的明确。

    “大内家在我国南北朝时,曾经强盛一时。”大内胜达语气深沉的道:“家族掌握着周防国,长门国,石见国三国,守护丰前,筑前两国。二代将军足利义诠与我大内家友善,将九州防御皆交给我家控制,我家族压制武田,毛利,熊谷,平贺诸家,对抗彬原,后藤,三蒲,岛津诸家,与当时的北朝相抗。后将军平定北朝,南北再复一统,我大内家开始受到现任将军的压制。石见国因为银山而被迫交出,昔年的盟友大友氏背叛,令我家族更加势弱。现在将军纠集岛津,大友,毛利,武田诸家,从各方挤压我大内家的生存空间,此时实乃家族存亡之秋矣。若非康天祈君父子驻于平户,将军早就对大内家下手了。就算如此,我睡觉的时候都得睁着眼,惟恐落入敌人的计算之中。”

    陈道坚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中年人颇为可怜,虽然其语气深沉,目光坚毅,但就象是一个溺水的等,枕木漂流,连睡觉都得睁着眼。

    “贵我双方已经盟好,我方的商业贸易,委托给贵方认可的商人,但军政合作的大计,似乎也并非不可。”陈道坚沉吟片刻,说道:“不知道家督的意思,到底为何?”

    “大魏迟早要对我国用兵。”大内胜达不动声色的道:“石见银山虽大,也禁不住长期的贸易外流。本国已经有不少大名担忧此事,如果棉布再倾销进来,银钱大量外流,本国迟早会有大名贵族反对。到时候,必有一战。”

    如果用现代经济学来分析大魏和倭国的贸易,怕是倭人早就跳起来了。

    毕竟倭国除了一些海产品和少量的扇子,倭刀之外,几乎没有任何有竟争力的商品出口。大量的海商前来,除了销售货物给倭国之外,也是彼此间开展贸易,但此时又没有什么金融服务业,也没有物流,旅游业等收益,转口贸易对倭国毫无益处,只是少量的商人获益,大半的倭人占不着丝毫好处。

    而地处内陆的大名,只看到物价升高,通货膨胀,他们从银山获得的好处又被贸易给带走了,这导致了相当多的怨气和不满。

    众人都忍不住想,若是没有对外贸易,似乎也并无不妥。

    百姓缺一些钱料,铜钱,棉布,也没有什么打紧。

    收缩口岸,只购买少量的精美瓷器,上好的生丝,茶叶,满足豪商和贵族的需要就完全可以了。

    陈道坚皱眉沉吟,按大内胜达的意思,倭人对现在的贸易兴旺的情形并不太高兴,也忧惧于银山流出的情形太过严重,地盘是南九州各港口,掌握对马岛的大内家当然是贸易的获益者,也就成了各家大名的眼中钉,肉中刺。

    而足利幕府为了稳固统治,当然也希望削减贸易规模,打压过于富足强大的大内家,由此和其余的各家大名达成一致。

    这么一分析,大内家的形势确实是岌岌可危,因为并不是私怨可以化解,大内家的危机是源自倭国的大势演化,情势如此,非人力可以挽回。

    大内胜达的忧虑由来有因,其家族掌握的武士最多万人,加足轻能动员数万人的军队,和将军与各家大名相比实力相差极远。

    若不是康天祈就在平户,局面怕是早就发生变化了。

    陈道坚抱拳道:“在下省得了,若是如此,我秦王府与大内家算是利益一体,荣辱与共。”

    大内胜达轻轻点头,他感觉很是满意,没有看错眼前的年轻魏人,果然是聪明人,一点就透,并且颇有决断,能在现在说出这样的话来,已经是相当有决断了。

    若换了老成之辈,定会含糊其词,不等东藩有指令来,不可能有明确的表示。

    不料陈道坚又道:“就算如家督所言,大内家有被攻击之险,然而贵国要封闭港口,禁绝贸易,也非一两日的功夫。我方可以盛阵水师威慑,只要继续贸易就可以了,幕府将军也不可能冒着开战危机,骤然关闭门户。这么一来,我方和大内家合作与幕府交战,所得者少,付出的多,并不太公平。”

    大内胜达沉默良久,方缓缓道:“我国北部有虾夷大岛,东西千里,南北八百余里,其地三倍于东藩岛。地方冬天苦寒,夏秋很短,不宜种稻,只有少量虾夷人居于岛上,打猎,捕鱼,杀鹿为生。我国与他们贸易,获珍珠,腌鱼,鹿皮,鹿肉等货物,将军派松前氏经略虾夷,筑松前城,力量薄弱。我听闻大魏秦王负责马政,在东藩这样的炎热岛屿上养马,并不适合。如果秦王援助大内家,击败幕府将军,我愿派兵助中山府军水师,夺取虾夷岛为养马地。”

    东藩的养马牧场已经极大,但仍然不能满足所需,在中部和北部再开辟牧场,容纳的马匹也不会太多。

    秦王一直在寻找更合适的养马地,开辟更大的牧场,其目光从浙江沿海诸岛,到福建,两广,甚至荆南,由于势力尚未扩张,想在这些地方开辟牧场还相当困难。

    福建地方,多山少地,若是在福建路开辟牧场,形同与民争地的局面,会对徐子先的形象有很大的破坏。

    而战马和种、马越来越多,养马地的需求也是相当迫切了。

    大内家应该是派了多人到东藩打听情报,对这些外来的倭人,东藩的军情司也没有限制其表面的行动,养马地的消息,应该是大内家派出去的人打探出来的消息,此时提起来,也算投东藩所好。

    陈道坚再次抱拳一礼,说道:“事关重大,在下无法在此时答应,得等到东藩的回信再来拜会家督。”

    “当然。”大内胜达顺手拿起茶杯,双手居然微微颤抖着,与魏人交易,背叛本国,对大内胜达来说当然也不是简单的事,内心冲突难免。

    不过以当时的习惯来说,国与家来说,大内胜达当然更重视家族的利益,眼前危机不光是大内家会衰弱,还关系到生死存亡,背叛幕府就成了必然的选择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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