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老板一句废话没有,转身离开了文具店。

    他的身影很快就没入了巷子的阴影中,仉亚男目送他离开,随后便长叹一口气:“没想到这么麻烦。”

    江老板揉着眉心,也是一副苦大愁深的表情:“最麻烦的是仉如是,宋子易被杀,他肯定会把账算在仉若非头上。”

    我瞪大眼睛看着她:“为什么要算在我头上?人又不是我杀的!”

    江老板说:“不管人是不是你杀的,你现在都是旧货店的大掌柜,巷子里的事也都归你管。如今巷子里死了人,仉如是一定会大做文章,说你监管不力,连一个宋子易的性命都保不住。”

    我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太阳穴:“二爷当家的时候,没出现过类似的事吗?”

    仉亚男:“多了去了,二爷做掌柜的时候,巷子里平均一两年就要死一个人,但二爷却不会因此落下口实,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仉亚男:“二爷不管是名望还是实力,在行当里都是屈指可数的,他做掌柜的时候,巷子里死人,别人不会说什么,因为二爷都救不了他们,换别人来就更不行了。你呢,初出茅庐,没有名望,实力也不怎么样,而且你第一天来到巷子里,宋子易就死了,仉如是一定会抓住机会,千方百计夺走旧货店的经营权。”

    我琢磨了一下,怎么都觉得现在这档口,不应该把心思都放在仉如是身上吧,于是就对仉亚男说:“现在咱们不去找那个杀人犯吗?”

    “这件事不归你管,”江老板环抱着双手,若有所思地说:“寻找嫌犯,应该是仉立延他们的事,不过我估计,不周山的人应该已经走远了。这群人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宋子易已经死了三个小时,在这段时间里,他们恐怕早已离开渤海。”

    仉亚男沉默了小片刻,之后又拿出手机,拨通了仉立延的电话。

    当时我就站在她身边,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十四叔”这么三个字。

    电话接通以后,仉亚男就很简短地说了句:“宋子易死了,是不周山的人干的。”

    说完她就迅速挂断了电话。

    现在的时间上凌晨三点四十分,我估计仉立延正睡得迷迷糊糊,都不一定能听明白仉亚男说了些什么。

    仉亚男将手机揣会了睡衣口袋,没头没尾地问我:“后悔吗?”

    我给了她一个疑惑的眼神:“后悔什么?”

    仉亚男叹了口气:“咱们这个行当就是这样,不但要和邪祟斗,还要和其他宗门斗,像咱们这样的世家门阀,还要整天被家族内斗弄得焦头烂额。你现在才刚入行没多久,等你陷得深了,几乎每天都能碰到人命官司,有的时候别人要杀你,有的时候,要你去杀人。我就问你,你后悔进这个行当,后悔回到仉家么?”

    听她这么说,我也是无奈地叹口气:“怎么不后悔啊,不过现在后悔也晚了吧?”

    仉亚男脸上露出了罕见的笑容:“确实晚了。一入行当深似海啊,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摊了摊手:“有什么好准备的,硬着头皮上呗。”

    仉亚男盯着我的脸,眼神颇有些玩味:“你和二爷不一样。”

    老仉家的人说话就是这样,有时候你会觉得他们说话都是赶着说,好像这一刻不把话说出来,下一刻就没机会了似的,有的时候,他们说话又没头没尾,让你好半天回不过味来。

    这会我又有点反应不过来了:“什么意思?”

    仉亚男说:“二爷不管做什么事,都喜欢提前把所有的关节都打点好,他强势,爱算计,但也很保守。你不一样,你好像做什么都没有计划,说好听点这叫随遇而安,也可以说你比二爷洒脱,说的难听点,你这就是没脑子,心智不成熟。”

    我没招你没惹你的,你用不用把话说的这么难听?我怎么不成熟了,从小到大,从来没人这么说过我。

    不过我也不好意思把心里抱怨说出来,只是问她:“你怎么看出来的?”

    仉亚男抱着手,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刚才从旧货店出来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冲在前面?是因为你比我们更有经验,还是因为你的修为比我们高?还是因为,你就是想告诉我们,你比我们跑的快,想显摆一下自己的脚力?”

    厉害,连我的这点小心思就被她看出来了!

    实话实说,我当时确实有这种想法,在二爷手底下练了三个月,我总想找机会告诉别人,我的身体素质比别人强很多,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这真的是件特别值得吹嘘的事。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也确实是担心宋子易出事,毕竟人命关天,所以才跑得那么急。

    仉亚男死死盯着我的眼睛,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默默地和她对视。

    过了好一阵子,她又蹙了蹙眉:“被我说中了?”

    我叹了口气:“你以后不会一直住在店里吧?”

    仉亚男:“我以前也一直住在店里,如果不是你来了,我也不用隔出小半间房。”

    怪不得我一直觉得我那间卧室的北墙不对劲呢,上面的乳胶漆异常干净,就像是新刷的一样,闹了半天,我那间屋子是从仉亚男的卧室里隔出来的,那面墙肯定也是新砌的。

    这时仉亚男又问我:“怎么,不想每天都见到我?”

    我无奈地笑了笑:“有点。”

    其实我本来是想说,就你这样一副抓住机会就想教训人的嘴脸,鬼才想每天见到你呢。可毕竟是同住一个屋檐下,有些话我也不好意思说得太直白,我可不是她。

    江老板大概是觉得气氛有点僵,就站出来打圆场了:“好了,若非才刚入行当不久,不清楚行当里的规则,带着点外面的习性也正常。其实我刚才就在想,不周山的人向宋子易下手,除了要借他来引发小魔王对若非的报复,说不定还有其他原因。”

    仉亚男这才将视线从我脸上挪开,她朝着周围指了指:“转一转吧,趁着公家的人还没来,咱们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线索。”

    江老板在我背上轻轻拍了一下,又朝着墙角的位置扬了扬下巴,那里有两三个翻倒在地的柜子。

    我明白她的意思,举步来到柜子前翻找起来,而她则拉着仉亚男走远了。

    在每一个倒地的柜子上,都贴着一张定山符,这时我才想起来,当我抬脚踹开店门的时候,屋子里曾出现了一片杂乱的声响,那动静听上去,应该就是橱柜翻倒的声音。

    可进门以后,我们却看到宋子易将自己挂在了房梁上,这些橱柜肯定不是他弄倒的,既然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在我们冲进来的那一霎,屋子里肯定还有其他人!

    也就是因为那时候的我没有江湖经验,才会有这么幼稚的想法。

    其实现在想想,如果屋子里真的有人,他们为什么要在我们进门的时候弄出那么大的声音,难道就是为了告诉我们,他们还没走么?

    当然不是!就算再笨的贼,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屋子里的橱柜之所以会倒,还是因为这一张张灵韵四溢的定山符,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种符箓分为两种,一种叫做定符,另一种是山符。

    贴在文具店门口的那张符箓就是定符,而橱柜上的符箓,则全部都是山符。后者的作用是将“山”的重量压在定符上,而这里的“山”,就是贴了山符的橱柜。

    定符贴在门上,就相当于将七八个橱柜的重量都压在了门前。

    当我一脚踹在门板上的时候,贴着山符的橱柜也受到了冲击,才一个个翻倒地上。

    我也是后来才听仉亚男说,在我们这个当行里,所有的术法,说白了就是对炁场的操控和运用,而不周山的传承却远远脱出了常识,它们能够借助一些特殊的方法改变物体的本质,不管是重量、形态、温度,都可以自如操纵,更有传言说,百年前的不周山掌门是天纵奇才,曾靠着一张天阳符召来天雷地火,让十里大山化为一捧焦土。

    不过这种话我听听也就算了,没敢当真。在我们这个行当里,有靠着改变大炁流动引发飓风的,也有人能从天地阴阳大炁中借势,在方圆二三十米的范围内形成千斤重压,可如果说有人能召来什么天雷地火,打死我都不信。

    道家确实有引雷术,但那也是靠着改变天地大势,让万里长空中生出雷云,再靠着念力或者灵韵的引导,让闪电落在某个特定的位置。

    可问题在于,仉亚男说得是“召”来天雷地火,而不是“引”。

    一字之差,谬以千里。

    更何况地火这东西,单靠着改变炁场变化也引不来,要想将地火引到地面上来,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火山爆发。

    可不管怎么说,不周山在我们这个行当里,确实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存在。没人知道他们的传承到底得自于谁,他们甚至没有自己的祖师爷,也没有特定的信仰。

    那天晚上,我和仉亚男、江老板几乎把文具店翻了个底朝天,却没有任何收获。

    大概是清晨五点多钟的时候,仉立延才带着人来,不过和他同行的不是老仉家内部的人,而是五个便衣民警。

    其中一个人给我的印象很深,我记得仉亚男好像叫他什么峰,他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则只说了自己姓刘。

    刘什么峰,中间那个字我忘了,姑且就叫他刘峰吧。

    当时有两辆警车开进了老巷子,刘峰就坐在打头的那辆车上,他从车上下来的时候,腋下还夹着一个公文包,我看到他手上带着一块金晃晃的大表,脖子上还套着一条小拇指粗的金链子,加上这人一脸的凶相,看起来不像个警察,反倒更像一个社会大哥。

    仉亚男似乎和他很熟,一看到他这副打扮,当场就皱起了眉头。

    不用仉亚男说话,刘峰就堆起了笑脸,匆忙解释道:“刚刚结了一个案子,我在里头当卧底。这不么,延哥一打电话我就来了,行头都没来得及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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