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到这辆车,我心里不由地紧了两下,立即转动方向盘,试图避开它。

    吴林伸手扯了一下我的袖子,冲我摇了一下头。

    看到他那张冷冰冰的脸,我的心境竟也跟着稳了一些,再次回头张望,视线穿过了老卡车空荡荡的窗框,只看到了驾驶室里的黑椅子,里面没有司机。

    那个空壳一样的卡车,现在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一条死透的蜈蚣,只剩下了骇人的外壳,却失去了毒性。

    不只是老卡车,整个街道都浮现着这样的气质。

    外面的风很大,许多红色的纸从地面上被卷起来,打在车窗上,或者顺着车子边缘呼呼啦啦地掠过去。

    这阵风,还有这些被吹飞的红纸,好像就是枝湾南路上真正的居民,除了它们,整条路上就只能看到摇摇欲坠的建筑,还有那些路灯上的锈迹,在夕阳照耀下,那些锈迹上都泛着棕红色的光,如同干涸的血迹。

    侃侃道人在后面小声说了句:“继续走,放慢速度。”

    我换了档,让车子的速度维持在40以下,沿着不算宽敞的老路徐徐前行。

    文革爆发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对于那个年代的种种情形,也只是在电视和老人的口中得知过一些,如今走在这条路上,我却有了一种怪异的感觉,仿佛我如今就处在那个年代,又好像,我本来就是那个年代的人。

    这种极度怪异的归属感,让人心里很忐忑。

    整条路上最高的一栋楼,也只有七八层的高度,在它的周边都是连成片的平房,偶尔能看到一些两三层的小楼,在过于开阔的视野中,这些楼房似乎变得十分孤寂。

    车子快开到高楼前的时候,侃侃道人用手指敲了敲驾驶室的座椅,让我停下来。

    我轻点刹车,等车子完全停下来以后,侃侃道人就摇开了他手边的车窗,将整个脑袋伸出窗外,朝着车旁的楼房观望。

    风变得更急了些,挂在楼顶上的条幅也受到惊扰,发出猎猎的响声。

    这些条幅从楼房顶端垂下来,有些一直垂落到地面,短一点的,也有五六层楼的长度,它们就像是挂在树上的藤条一样,散乱而密集,几乎完整地挡住了高楼的窗户和墙面,让这栋楼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在狂风中站立的破拖把。

    由于摇曳得太厉害,很难看清楚条幅上的内容,我也是花了不小的力气,才看清了其中几列文字。

    “打倒省革联,将革命进行到底。”

    “打碎旧世界,创立新世界。”

    “永远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狠狠打击现行反革命分子。”

    “学习鲁迅革命精神,狠批孔孟之道。”

    怎么把鲁迅都搬出来了,神经病么?

    看着那些写满大字的条幅,我不由得大皱眉头,在这些随风狂摆的文字上,我依稀能感受到一股很浓的戾气。

    那是一股几乎不受控制的凶戾,就如同从凶神身上散发出来的炁场一样。

    青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我身后,指着那些条幅对我说:“这就是文革,一场几乎将国运吞噬殆尽的庞然大物。”

    侃侃道人将脑袋缩了回来,我从后视镜里看到他摇了摇头,接着就听他说:“文革也不是完全没有正面意义,如果一味地去批判它,我们和那时候的人,也没有什么区别。”

    青崖子冲我翻了翻白眼,小声说:“老周以前可是戴过红袖章的,他这里被改造过了。”

    说话间,他还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侃侃道人无奈地瞥了青崖子一眼,倒也没和他争执,只是指了指高楼旁边的一条小路:“拐进去。”

    楼旁那条路很窄,宽距也就是三米左右,就算不用炁海流沙的视野去看,我也能感觉到里面充斥着一股极为混乱的炁场,那是阴气和戾气的合体,阴气沉积不动,戾气狂躁不堪,估计在这条路的深处,很可能藏着非常厉害的邪祟。

    我皱了皱眉头,侧着脸问侃侃道人:“里面有什么?”

    侃侃道人当时也是一脸的阴沉,他撇了撇嘴:“暂时还说不清楚,我只知道,你要找的那个灵媒,不久前曾在这条路上走过。”

    不久前曾在这条路上走过?这种事侃侃道人是怎么看出来的?

    心里虽然有些疑惑,但我也明白,在当前这样的情况下,不管是李淮山还是吴林,都无法找到正确的路,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信任侃侃道人了。

    他毕竟是胡南茜找的人,不管我相不相信他,对于胡南茜,我还是比较信任的。

    将车子开上小路以后,就能明显感觉到温度下降了,那不是正常的冷,而是先从脖子后面开始发凉,随后凉意顺着肩膀向前蔓延,一直压在了心肺上,以至于就连呼出来的气息里,都带着一股子寒气,牙根和舌头能明显感觉到冷意。

    “二狗,”我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李淮山,对他说:“守住灵台,别让阴气扰了心智。”

    见李淮山点了点头,我又朝吴林那边快速瞥了一眼。

    吴林明白我是什么意思,摆摆手:“我没问题。”

    侃侃道人和青崖子的修为肯定比我高,吴林体质特异,也能扛得住这里的阴气,现在我最担心的,就是李淮山。

    他还是太弱了,等这次的事结束以后,我想我有必要给他加练。

    刚把车子开进小路的时候,只是觉得空气中寒气逼人,等走得深了,我就能感觉到左手的关节都有点发僵,不是冻僵的,而是手臂脱力,就好像干了一天的重活,大脑已经无法控制手上的肌肉了似的。

    路上也渐渐出现了大量尘土,除了路中央的一小片区域还露出了皲裂的水泥路面,其他地方都是很厚的土黄色,好像这地方刚被大规模的沙尘暴洗劫过一样。

    这时侃侃道人在后面拍了拍我的肩膀:“停车吧,就是这儿了。”

    我刚把车子停下,侃侃道人就急慌慌地推门冲下了车,直奔路旁的一座小平房。

    小路两侧的房子上都挂了尘土,可眼前这座平房上的尘却格外厚实,尖形的房顶上几乎看不出瓦片的轮廓,只有层层叠叠的沙尘,有些沙子正顺着屋檐滑落下来,像沙漏里的沙流一样,一缕缕地倾泻下来。

    青崖子第二个下车,他不像侃侃道人那么急躁,下车以后,先是站在路牙子上朝身后观望两眼,叹了口气,才举步钻进了房子里。

    我们三个也快速跟了进去。

    沙尘已经顺着窗框渗进了屋子里,在墙壁脚下,这些沙子已经堆成了一个个倾斜的小丘,屋子里凌乱地摆放着几张桌,地上散落着很多用麻绳捆起来的报纸堆,桌子上堆着几打书,在正南面的墙壁上,还有一块塌了一半的黑板。

    侃侃道人从桌子上拿起一本书,吹一口气,将书皮上的沙尘吹开,我看到书皮上印着四个血红色的字:革命日记。

    “这间屋子,以前是造反派的指挥部。”侃侃道人翻开书页,走马观花似地看着,一边说:“当年我还在这里杀过一个人。”

    说出后半句话的时候,侃侃道人似乎在刻意让语气保持平静,但我却看到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两下。

    我说:“灵媒来过这里?”

    “来过,没进来,只在门口逗留了一下,将一个包袱扔了进来。”侃侃道人一边说着,一边放下手中的书,将视线投向了屋门那边。

    他眯着的眼睛里,闪现着淡淡的光彩,像是能看到站在门口的灵媒,以及灵媒甩手扔包的动作。

    现在他又转动视线,扫了扫南墙上的半块黑板,又扭过身子,让视线落在了屋子里的角落里,在那个位置,只能看到一个由沙尘堆积起来的小丘。

    青崖子循着侃侃道人的目光走到了沙丘前,动手将尘土挖开。

    随着哗哗啦啦一阵碎响,沙尘撒得满地都是,一个青灰色的包袱从小丘的破口处显现出来。

    包裹的外皮是一件脏到发亮的上衣,可这件上衣,却少了一条袖子,右臂的袖子是完整的,左侧的袖子像是用剪子剪断了,肩膀处的断口很整齐。

    而在包裹中,只裹了一张很硬的牛皮纸,上面写着几个字:三天后,月食将至。

    这几个字的笔迹看起来非常别扭,就好像是一个习惯了用右手写字的人,突然换了手,用左手持笔,将这几个字写出来的。

    青崖子拿着那张牛皮纸,和侃侃道人对视了一眼,两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凝重。

    我结果牛皮纸仔细看了看,问青崖子:“最近这段时间,应该没有月食吧?”

    青崖子摇了摇头:“在咱们的世界里确实没有月食,但在这个地方,就不一定了。而且这张纸上提到的月食,和咱们理解中的月食,也许并不是同一个意思。”

    我身后传来了吴林的声音:“这张字条,是留给谁的?”

    青崖子依然摇头:“肯定不是留给咱们的,也不是留给不周山的。看样子,除了咱们和不周山的人以外,还有另一批人要来。”

    侃侃道人开口道:“没有其他人来了,这张字条,不是留给活人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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