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越来越滑了,我脚上的老布鞋是纵蛇纹的软底,本来就有一定的防滑作用,在奔跑中却也有点收不住脚了。

    侃侃道人正不断试图加快速度,他身法确实很轻盈,但在这过分光滑的冰面上,依然是两脚打滑。

    眼看着他连着踉跄了好几次,每一次都险些跌倒,我有心上去扶他一把,可青崖子却甩过来一个眼神,让我不得不收了这份心思。

    当时青崖子回过头来看我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依旧非常凝重,但从他的眼神里,我却体味了一种异样的决绝。

    那种决绝仿佛映出了侃侃道人现在的心境。

    没错,我记得很清楚,侃侃道人的心境,就是在青崖子的眼神中呈现了出来。

    我不知道该如何去描绘那种情景,因为早年从黄老板那里得到了心眼传承,我才能看出一些常人无法看出来的东西,就好比青崖子那双半眯半瞪的眼睛,其中闪烁出来的光彩,是绝大多数人都无法领会的。

    而他的眼神也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就好像现在的青崖子,已经变成了侃侃道人的影子。

    侃侃道人的脚步变得越发急促了,一个冰坨子绊住了他的脚踝,让他趔趄了好几步,最后他也只是勉强稳住了重心,才没让自己摔倒。

    也是因为他被绊了那一下,我才发现奢比的数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突然多了起来,如今在枝湾路的路面上,几乎很难看到大片的平地,目光所及之处,全是一个个紧密排列的冰坨,天空中的光线落下来,让这些冰坨表面,也浮现出一抹抹茶黄色的光泽。

    “哐当”一声闷响,侃侃道人最终还是栽倒在了地上。

    他赶紧撑着地面,十分慌乱地爬起来,期间因为脚掌在地上打滑,身子连着拧了好几次,那动作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被扔在了旱地上,正拼命挣扎的鱼。

    青崖子止住脚步,随着惯性向前滑动一段距离,到了侃侃道人身边,起初我以为他想将侃侃道人扶起来,可他来到侃侃道人右手边以后,就止住了所有动作,盯着自己的脚下出起了神。

    侃侃道人花了一些力气才站起来,随后也和青崖子一样,低头望着脚下。

    我收了腾云步,滑到侃侃道人身子左侧,吴林很快也跟过来了,李淮山没能在第一时间收住脚,重心一歪,仰面倒在了地上,身子随着惯性又滑动了一段距离,一直到离我三米开外的位置才停下。

    “卧槽,这些东西还真是活的!”李淮山用手压着一个冰坨子,吃力地站起来,一边盯着手掌下方的冰坨说。

    不用他说我也早就察觉到了,匍匐在附近的那些奢比,虽然都被冻僵了,但在冰层下方,还能传来粗重得呼吸声。

    一只奢比的呼吸声当然是轻不可闻的,可当上百,甚至上千只奢比一起鼓动着肺部,像破风箱一样吐出粗气的时候,大片大片的喘息声连在一起,即便是业风的呼啸,也无法将这种声音完全遮盖过去。

    等李淮山小心翼翼地凑过来时,青崖子指了指地面,对我说:“风口就在这里。”

    此刻的业风是从北向南吹的,风力很强,站在这里,浑身的衣服都被吹得膨胀起来,发出猎猎的噪响。

    风,并不是从地底下吹出来的。

    我心里颇有些疑虑,但还是顺着青崖子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就发现在地上的冰层中,有一个铜钱大小的洞口。

    那个洞看起来像是过去用来插旗杆时挖出来,由于它实在太小,光线照不进去,只留下一个黑漆漆的圆影子,从真实视野中,无法看出它的深浅。

    我试着用炁海流沙的视野去窥X视它的时候,却发现周遭的炁场也无法流进去,它就像是一个贴在冰层表面的黑色纸片。

    侃侃道人盯着那个洞口看了一会,后来又像是猛地想起了什么,快速转身,朝着正南方向望了一眼。

    现在我们正面对着北方,侃侃道人注视的方向,在所有人的身后。

    我也回身望了一眼,除了那些茶黄色的建筑、地面上的冰层、冰坨,就只能看到一张落在地上的条幅,风吹过去,将它带向了空旷的远方。

    良久,侃侃道人才长吐一口浊气,对青崖子说:“先把风口封住吧。”

    青崖子抬起手,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试探似地问了声:“你等的人,不会来了吗?”

    “最好别来。”侃侃道人简短地应了这么一声,吞吐两口气息,自丹田处凝练出了念力。

    青崖子的动作比他慢了半拍,但凝炼念力的速度比他快一些,几秒钟以后,两人的念力同时成型。

    通常来说,在实战中凝练念力,只需要短短的一瞬间,侃侃道人和青崖子花了这么长时间才凝练出一口念力,就说明他们要布置大术了——一道颇为费时的大术。

    顺带一提,不管是侃侃道人,还是青崖子,凝练自他们丹田中的念力,不但极为精纯,而且还透着一股异常厚重的阳气。

    这两个人的修为,远在实用和灼尘子之上。

    以前就常听二爷说什么“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像这样的道理每个人都懂,但很少有人能切身体会到其中的含义。

    在我们这个行当里,你混迹的时间越长,就越是发现,原来自己是如此的渺小。

    比你强大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

    念力一成,青崖子就开始念诵口诀了,不过他只念到一半,就中途停了下来,因为从始至终,侃侃道人就只凝练出了一道念力,随后就陷入了呆滞状态。

    那真的是彻底的呆滞,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心智,变成一块石头一样。

    他维持着丹田中的念力,眼神却变得十分涣散,当时他的脸正对着地上的风口,但我看得出来,他的视线,并没有聚焦在那个黑漆漆的小洞上。

    青崖子皱了一下眉头,抬起手,似乎想要在侃侃道人肩膀上拍一下,可他当手掌快要触碰到侃侃道人得时候,他又犹豫了一下,重新将手收了回去。

    侃侃道人大概是从余光里看到了青崖子的动作,他慢慢抬起头来,慢慢将视线转向青崖子:“他来了。”

    话音刚刚落地,天边就传来了一阵悠长的鸣笛声。

    嗡——

    那声音,起初像是货轮在一眼无际的海面上拉起了汽笛,但很快,又像是疾驰的列车从我们身边掠过时候,发出的嘶鸣声。

    在枝湾路上跑了这么久,这道声音一直没有出现,开始我还以为,是因为我们离风口越来越近,风声越来越强烈,以至于彻底压住了这股嗡鸣声。

    直到现在我才发现,这声音,远比风声更有穿透力,刚才它只是暂时消失了。

    侃侃道人侧过身子,又一次将视线投向了北方,随着那声音忽而近忽而远,侃侃道人脸上的表情,也不断地变化着,有时兴奋,有时忧虑,实在看不出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直到一个厚实的身影从远处的胡同里走了出来,侃侃道人的表情也稳定下来,那是一种极端的凝重,眼角和嘴角都耷拉着,眉头却死死皱在一起。

    夜空中的光线陡然变亮了几分,充斥在枝湾路上的茶黄色中,也出现了一抹浮白,那个出现在胡同口的人影,也彻底被照亮了。

    在有些典籍上,将水鬼划归到了邪尸的行列,说它们是一种被阴X水常年浸泡,浑身水肿,却腐而不烂的异尸。

    此时出现在我们面前的那个“人”,就和这些偏门典籍中记载的水鬼如出一辙,浑身的肌肉都肿得不成样子,不断有水滴从他的肩膀上滑落下来,在地面上形成一滩脏乎乎的水洼。

    即便我现在站在上风口的位置,都能闻到那些脏水中散发出的腐臭味道。

    这味道,和灵媒身上的臭味很像,只不过少了那一份铁锈般的血腥气息。

    它就是杀死灵媒的凶手,也是侃侃道人苦苦寻找的大史,在它的左肩上,只有一个饱满的肉瘤,却没有手臂。

    侃侃道人对着远处的邪尸,低声吐了一句:“你终究还是来了。”

    他的声音几乎被风声彻底掩盖过去,邪尸不可能听到,就算能听到,它也不可能认出侃侃道人。

    青崖子闷闷地走到侃侃道人身边,眉心慢慢拧起,一个字都没有多说。

    侃侃道人沉了一口气,对我说:“我和青崖子合力将大史身上的戾气驱散,你们几个护法。”

    戾气,在邪尸身上,我只感应到了一股很淡的尸气,但没有感应到半点戾气。

    虽说心里还是有点疑虑,但我还是第一时间撒开了左腕上的阳线,冲着侃侃道人点了点头,李淮山和吴林也很自觉地走到我左右两侧。

    三个人并成一排,挡在侃侃道人和青崖子身前。

    我们都以为,侃侃道人让我们护法,是因为那具邪尸很快就会攻过来,但我们都错了。

    咔嚓!

    就在侃侃道人和青崖子开始念诵口诀的瞬间,趴在我左脚旁的一座冰坨,突然出现了崩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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