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露复出的第一场表演稳妥顺遂,并还奇迹般地让人感受到了艺术之美——这很有趣。”

    在底斯律的花滑俱乐部中的超大屏幕电视上,播放着一个体育评论节目。主持人是个脸颊红扑扑的白人胖子,穿着一套紧绷绷的西装,看起来有几分滑稽的意味。他原本是个喜剧演员,四年前走上主持之路,从此收获了事业的巅峰。

    “也许,”他继续说,“难道受伤打开了她新世界的大门?不可思议。说不定这一次,我们的铁面裁判黛西女士就会对她另眼相看了。而且,话说回来,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给了斩钉截铁断定韩露不会回来的茜茜公主一记响亮的耳光呢?我们可都没有忘记,她曾经说过如果韩露回来,她就要舔她的冰鞋。我们拭目以待。”

    茜茜公主是这个主持人给另一个更加正统的体育评论节目的女主持人起的外号,她以严肃高傲的性格为人所知,也和走搞笑调侃路线的这个胖子一直合不来,两个人总是在节目上明争暗讽,观众们也都习惯了。

    杜哈梅尔和埃里克一人咬着一支棒棒糖,四仰八叉又相互交错着躺在沙发上。杜哈梅尔的脚压在埃里克的胸口,埃里克的小腿搭在杜哈梅尔的肩上。两个人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电视。

    俱乐部的其他选手对这两个人下了冰场后的样子已经见怪不怪了,没有人说什么,也没有人多往他们这边看上一眼。

    “埃里克,你这次站谁啦……”

    “嗯……我想我会站茜茜公主吧……”

    “为什么?”

    “这个LU,看起来并不是会保留实力的那种人呢。”

    “那就是和埃里克一样的人喽?”

    “嗯,是啊。所以她如果这次没有跳四周的话,就是说明她跳不了四周了吧。”

    “要说只是取胜的话,根本也不用跳四周嘛。很累的诶……练习的时候就很累了,如果要是摔了的话那不是会变得很丢人嘛。”杜哈梅尔含着糖,口齿不清地说。“啊不说了不说了——埃里克。好饿啊,人家好饿啦。人家想要吃披萨炸鸡汉堡包——”

    “啊,杜哈梅尔。不瞒你说我也好饿,我也想吃汉堡包,要加五层牛肉饼和五层芝士!”

    “还有五层培根!”

    “还要加五层番茄!”

    “不如再加五层烤菠萝吧!”

    “啊,那样就变成夏威夷汉堡了呢我的杜哈梅尔。我好想去夏威夷度假啊——阳光!沙滩!比基尼!”

    “大海!遮阳伞!发光的肉体!”

    “喂,杜哈梅尔,我们去度假吧——我们退役后去度假吧——”

    “不!埃里克,听我说,我们干脆退役去度假吧——”杜哈梅尔从搭档身上一跃而起,像一只听话的宠物狗一样跪坐在沙发上,目光灼灼地看着从办公室走出来的教练。埃里克见状,也飞快地效仿杜哈梅尔的动作,于是霎时之间,大厅里多了两只眼神湿漉漉的大型宠物狗。

    “教练——”

    “教练——————”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叫。

    他们的教练——赫尔南德斯是个身材颀长的中年人,长了一张幽默的脸和一对狡黠的眼睛,但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绝对不是一个好欺负的人。一般来说,黑帮电影里的密医或者律师之类的角色,就是他这种长相。

    他会笑着摆平一切——不管是什么。这点底斯律俱乐部的队员们都领教过。

    “夏威夷?”赫尔南德斯微笑着重复了一遍。“这是个好主意,我们可以考虑在夏威夷举行为期一个月的集中训练。”

    “集中训练!”杜哈梅尔尖叫起来,“求你了!不要!”

    “杜哈梅尔,把你手里的糖放下。”赫尔南德斯说,“你觉得休赛期你就可以放松了吗?别忘了你当初130磅的体重记录,和我们不得不为你进行的减重特训。”

    “教练!是110磅!110磅!”杜哈梅尔抗议着。

    “是吗?”

    “不要给我在这里装傻!”杜哈梅尔说着,棒棒糖仍旧咬在嘴里,手却已经绕上了赫尔南德斯的胳膊。“话说啊,教练——”

    她想要说什么,又好像觉得哪里还不够一样停顿了一下。埃里克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走上前,不费吹灰之力地把搭档抱起来,好让她有足够的高度可以顺利勾到教练的脖子。

    “我们商量一下啦,如果教练不准我们退役度假的话,就把YANG撬来我们俱乐部好不好嘛?人家很想要他啦,人家想每天和他待在同一个空间里喂给他吃棒棒糖啦,人家想和他一起训练对他做这样那样的事啦……您去对中国队发出邀请好不好?”

    杜哈梅尔对许浩洋的迷之执念,也是全队都知道的事。不少路人并不晓得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只有脸长得不错的亚洲年轻人到底是哪一点会让他们眼中的天才选手执着不已——这已经快要成为了杜哈梅尔和埃里克二人的私人密话。

    埃里克带着一种“只有我们懂得”的神情,神秘地告诉包括教练在内的所有有疑问的人:YANG是个了不起的天才,他身体内有着巨大的潜力。

    他是一头被冰困住的狼。

    埃里克说,一旦他觉醒,他会成为我们的威胁。

    “是的!”埃里克突然叫起来,“杜哈梅尔,我们还不能够退役,我们还没有得到YANG!我们还没有和最终完全体的YANG较量过!”

    “埃里克,人家想要做YANG的教练啦……你看!维克托都可以从俄罗斯跑去日本做勇利的教练!我们也去中国做YANG的教练吧!”

    “别给我把动画和现实混在一起啊!”赫尔南德斯非常无奈,用手刀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杜哈梅尔的头,“你们两个给我少看一点动画。而且啊,这种奇怪的说话方式也差不多适可而止了吧?到底是从哪部动画里学来的?”

    杜哈梅尔鼓起了脸,脑子却在认真思考着教练的问题。

    “是哪部动画来着……”

    “好了。”赫尔南德斯准备结束这场闹剧了,“把你的糖咽下去。差不多准备一下,我们要开会了。”

    “那YANG的事……”

    “他的事,我会考虑。”赫尔南德斯说,“但是,你能保证他通得过我们的考核测试。”

    在花滑界,除了中国是国家队的形式之外,其余国家都一致采用俱乐部形式。一个俱乐部有很多不同国籍的教练和学生。每个人有一个主教练和很多个辅助教练,以针对不同方向进行辅导。等到大赛临近,再公布入选国家队的选手名单。

    在大型比赛结束后,取得优异成绩的年轻选手都会收到来自国外俱乐部的邀约。许浩洋就曾经收到过,现在的陈廷源也收到过。

    只是一般来说,国家放不放人是一回事,这些双人滑选手自己,也没有人会愿意放弃国内更加优越的训练条件,便造成了一种国外俱乐部没有中国运动员的印象。

    把许浩洋送到国外——在他和江心正式拆对前,刘伯飞就已经考虑过这件事。现在,在许浩洋的新搭档寻找到了更合适的男伴,他不得不开始一个人的练习之后,他可能必须再重新考虑一次。

    不过,他心里还存在着一个其他的可能,就是借这个机会,让韩露成为许浩洋的搭档。

    对于他上一次的建议,韩露虽然没有点头——她即使在同意自己说法的时候也很少会点头承认他的正确,但也没有像拒绝王西明一样明确地拒绝。

    这让他觉得这件事是有希望的。

    但是,当他对许浩洋提起他的建议和韩露这个名字的时候,这个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表现得平静而冷淡的男孩,却在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发出了一声冷笑。

    刘伯飞错愕,接着,他看到许浩洋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像是混合着自嘲、愤怒、不甘与绝望,以及一些他自己都无法说清道明的情绪。

    一个虽然实力足够强大,但是毫无艺术感受力的女人。

    这是他对韩露的印象。

    当时,江心和他拆对是受了陆柏霖的多少怂恿,这件事他自然知道。但不满归不满,他却也知道自己实力不够,导致他没有办法认真地为自己辩解什么。

    但实力不行归实力不行,陆柏霖混蛋归混蛋。

    一码归一码。

    所以,他对这个傍着陆柏霖一路上位,还装得一脸清高的女人,根本没有半点好感。

    “什么意思?”他问,“不如你们坦白说,我的实力不行,让我退役好了。”

    “现在这是什么意思?你们不好意思提,让我主动提退役吗?”

    “先是江心,后来是她。现在换成谁了?”

    “韩露今年二十九了吧?”许浩洋注视着刘伯飞,因为情绪不稳,他能感到自己的声音在抖。“她受伤,身体支撑不住继续单人,想转成双人。需要男选手配合她圆梦。”

    “她把双人滑当成什么?是她随随便便想转就转的,她觉得她厉害,她差一点就拿了大满贯,她就用不着花时间练习?下一届奥运拉个人一起,就能给她把金牌拿下来?”

    “不是这样。”

    刘伯飞好不容易找到缝隙插进话,还没来得及说出“韩露还没有同意”这句话,就马上又被许浩洋打断了。

    “那是哪样?”许浩洋问,“她调整了一年,觉得不行,想拉个人来完成她的梦想。然后你们就想起了我。那我呢?她还能滑多久?她满足了,退役了,看起来她是把所有能做的事都做了,爬也爬到了终点,没有人再能对她说三道四了。那我呢?”他用力地问,“那我自己的梦想呢?”

    刘伯飞一时没有说出话来,他的确没有想到,这件事会让许浩洋反应这么剧烈,甚至在他还没开始谈具体的细节——连韩露目前的情况都还没有说明的时候,就突然爆发了。

    “对不起。”许浩洋说,“我不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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