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裘黛懝略带惊讶的目光,何彦君没再说什么,她拿起自己湖绿色的风衣,带着船夫一起朝将裘黛懝送至的大船走去,没过多久大船就驶离了小舟。

    小舟上只余裘黛懝和童枫毅两人,一站一坐、一动一静,默然无语。裘黛懝一会儿抬头望望东边天际愈来愈明的月亮,一会儿低头看看西侧湖中活蹦乱跳的小鱼。童枫毅则是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方才写下的词句,仿佛入定。半晌过后,裘黛懝觉得实在是没有什么美景值得欣赏了,便拽过何彦君方才坐的暖垫,坐到了童枫毅对面。

    “枫毅哥,你今日寻我来所为何事?”见童枫毅仍没有开口的意思,裘黛懝只好主动问道。

    童枫毅像是才回过神来,眉目含笑,悠哉悠哉地洗茶,冲泡,封壶,分杯,分壶。之后亲手为裘黛懝奉茶,裘黛懝虽然觉得这样安静的枫毅哥十分滑稽,不过也明白此时不宜说笑。

    待闻香、品茗之后,裘黛懝感叹道:“我不敢说你这些年其他什么地方大有长进,不过这茶道之功真是已经炉火纯青。”

    “茶道可不是功夫,世人只知茶具、茶叶有优劣之分,殊不知这茶品最重要的在于煮茶之人。若每个人烹茶时都能做到一私不留、一尘不染,一妄不存,任再粗俗的茶具,再劣质的茶叶,亦能烹制出最甘醇的茶水。”

    “是我们太久没有聊天了吗?我竟不知原来那个整日嘻嘻哈哈,专逗我们开心的枫毅哥已经参悟到道家的空灵境界了。”裘黛懝惊叹之余笑说道。

    是太久了……这些年我们两人各有家业,若无大事,我们怎么会有机会再至此处谈心?

    童枫毅将蕴藏忧伤的眼睛投向波光粼粼的湖面,转瞬后又平静地看向裘黛懝,笑道:“悠悠最近怎么样?和乔煊相处的还开心吗?”

    “唉……就是不温不火的样子。你也知道悠悠这孩子,从小性子就孤僻,不愿与人交往,除了能与兄长和我,还有你们一家这些平日里就亲近的人说说话,她谁也不愿理会。再加上兄长什么事情都为她安排好,她更是什么事都不想,有时与旁人说话直来直去,容易伤人。不过我看乔煊这孩子倒是对悠悠十分上心,虽然平日都要忙到很晚,但是几乎每晚都来看看悠悠,给她送些时兴的小物件,陪她在园子里走走坐坐。”

    “这里只有你我两人,就不必如此称呼了吧?”既然今晚注定要触及往事,或早或晚已经没有太大区别。

    果然,裘黛懝的面色一僵,原本清澈见底的眼眸渐渐被一层淡淡的水雾笼罩,此时天色已经黑透,岸边的灯红酒绿也照不到心若湖的中央,童枫毅其实并不能看到裘黛懝的面色,但他知道,她现在的表情一定不好看,心绪所致,两人都没有想到对方并不能看清自己,纷纷将目光投向舟外。

    也不知縠纹变幻了几番,裘黛懝的声音再次响起,在空荡的湖中央显得越发飘渺,“我都已经习惯了。习惯了视泽远哥为亲生兄长,视悠悠为我的侄女。”

    童枫毅听着她如此空荡的声音,心中只觉一阵窒息,那块仿佛已经搬走许久的巨石又沉沉地压在心底,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暗自强吸了几口气,却不知自己的声音也是一样的空洞,“对不起。我实在不该重提旧事,惹你伤心。”

    “没关系。我已经没有那么在意了,血泪早就在多年前流干,如今只是触及痂查,与当年相比,实在是无关痛痒。何况我并不后悔当初的选择,如今每日都能看见他,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和他一起分享喜悦,承担痛苦。除了没有得到他这个人之外,他的一切不都是我的吗?我知足了……”

    “懝儿……”童枫毅沉浸在往事之中,不知不觉地唤起了儿时的称呼。

    “我真的没事,和泽远相比,我受的这点委屈又算什么?”

    童枫毅忽然很想喝酒,就像当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从此注定孤寂一生,他却无力阻止时,只能借酒精来麻痹自己,让自己忘记痛苦,忘记自责,忘记去爱也忘记去恨。奈何小舟之上只备了茶,情急之下他随手将上好的铁观音扔进壶中,把已经凉透的清水倒了进去,也不将这似水如茶的东西倒进茶杯里,直接对着壶嘴把一壶苦中带涩的“凉茶”灌进了腹中。

    “砰”的一声,童枫毅将空壶一下砸放在小茶几上,吓了黛懝一跳,但童枫毅并没有给她埋怨的机会,说道:“我怀疑悠悠好像知道了一些以前的事。”

    黛懝的心不由狂跳了几下,脑袋嗡嗡作响,半晌后冷静下来,疾言道:“不可能!当年知情甚深者都被送出了蒲东,就连只知道些皮毛的人也都被送出了邺津。这事是由童叔叔亲自督办的,他老人家办事一向稳妥,不可能有所疏漏。悠悠几乎足不出户,就算出门也有贴身侍从跟着,如果有异常,不可能没人来向我禀报。你怎么会觉得悠悠知晓了旧事?”

    “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大概一个月前,悠悠假借探望昱晴之名到我府上,实际是来问我她母亲的事情。你也知道这孩子一向简单,不藏心事,那天却总是闪烁其词,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还特意叮嘱我,让我不要将她向我询问之事告诉你和泽远。她若没有心事,为什么要隐瞒你们呢?”

    “难道悠悠真的知道了些什么……”裘黛懝只觉得双腿发软,身上一点力道也没有,“不行!决不能让悠悠知道!泽远辛辛苦苦将悠悠抚养长大,如果悠悠知道真相后责怪泽远,离开裘家,他这一生就真的一无所有了……悠悠自己也会受到伤害,这更是泽远不愿意看到的,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污糟之事毁了悠悠的一生。我和泽远已经遍体鳞伤,决不能让他们再搅乱了悠悠原本平安喜乐的生活。”

    童枫毅原本就是想提醒黛懝,让她对意悠的言行留神。如今目的已经达到,他不想再多提旧事惹黛懝难过,遂开口道:“这些日子你多留心悠悠,如果她和乔煊的感情不错,就趁早让他们成亲,免生枝节。”

    “嗯,我会留意,处理妥当。”

    童枫毅取出了存于暗箱中的“萤火袋”,将袋中的数十只萤火虫放生。顿时漫天荧光闪烁在心若湖中央,宛若繁星,灿如灯塔。在远处等待的大船看到这边的绚烂萤火,缓缓向他们靠拢。见到此情此景,黛懝不由赞道:“枫毅哥,你还真是像小时候一样会玩,什么古灵精怪的点子你都想得到。”

    秀眉清栩远如黛,笑靥倾城灿若花。见到黛懝重展笑颜,童枫毅揪着的心渐渐舒展开来,她已经不再是那个时时黏在他和泽远身后,处处需要保护的小妹妹了……她终究还是长大了……

    “你觉得我们拨一百万银元可以吗?”

    童昱晴盯着手中的账单,细细算着账目,却半晌没听到回话,不由抬头看向对面的人,见那人目光怔怔地落在窗外,叫道:“喂!我问你一百万银元可不可以?”

    那人虽然回过神来,却问道:“什么一百万银元?”

    “拨给平峊的钱呐。”

    “平峊怎么了?为什么要拨钱?”那人仍是不明所以。

    童昱晴不禁动了怒气,嗔道:“我跟你说了这么久你竟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平峊今年闹旱灾,庄稼几乎颗粒无收,我算了赈灾款项,问你这些钱够不够。”

    “哦……”那人从童昱晴手中接过账单,看了片刻后问道:“没有算棉衣、被褥这些钱吗?”

    “这是旱灾,又不是水灾,房屋亭台并没有损失,百姓不缺御寒之物,要这些做什么?”

    那人抚着额头,叹道:“我听错了,那……”

    童昱晴不等他说完便抢道:“白乔煊,你今日是怎么回事?怎么如此心不在焉?”

    白乔煊放下手中的账单,以手扶额,沉默半晌后拿起自己的黑色风衣说道:“换个地方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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