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次黛懝反而不走了,何彦君回头看向她,发现她秀目之中已是一片汪洋,一时间何彦君竟找不出任何话语劝慰她,自己反而被带的鼻子发酸。裘泽远从远处看见黛懝微微垂眸,心中也是一阵酸楚。从小就是这样,每每难过之时她总是习惯把自己悲伤的情绪按捺回去。他却从保护她不受任何伤害的人变成了害她遍体鳞伤的人。

    辛城看到不远处立着的那个风华绝代的女人,努力想把心中那个模糊的影子和眼前这个人重叠在一起,可惜十六年的光荫还是带走了很多美好的事物,比如,一个女人的青春。

    从九曲水池到新楼正厅这段不长的距离,辛城却觉得走过了十条蒲江那么长的路,当他站定在黛懝面前时,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在不停地颤抖,还好有楚言在他身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拉着他跪了下来,他才稍稍回过神来。

    辛城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再也止不住地哽咽起来,连一句问安的话都说不完整。

    在场诸人见辛城如此模样,无不悲从中来,就连裘泽远和童枫毅两个饱经世事的男人都红了眼眶。

    情绪最先稳定下来的还是当年的局外人,何彦君一手搀扶着泪如雨下的黛懝,一手抚着楚言的背,对楚言说道:“孩子,扶你夫君起身吧,我们去那边坐下说。”

    楚言从怀中抽出丝帕擦拭了一下面上的泪水,抚着辛城的手臂想搀他起来,可辛城轻轻推开了她的手,在冰冷的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哽咽着说道:“侄儿辛城拜见姑母,姑母万福。”

    楚言见状,便随夫君一起向黛懝行子侄之礼,“侄媳辛楚言拜见姑母,姑母万福。”

    黛懝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露出了坚强而隐忍的笑容,深弯下腰将两人扶了起来,笑道:“总算把你们盼来了,先用膳吧。小城,姑母记得你幼时最爱吃青笋了,准备了很多,也不知你如今的口味变没变?”

    “没变,煎炒蒸煮,无论怎么做,只要有青笋他总是吃得最开心了。”楚言柔声说道。

    “那就好。初次见面也不知楚言你的喜好,如有不周之处请多担待。”何彦君笑对楚言说道。

    “叔母您客气了,夫君的喜好就是楚言的喜好。”楚言甜甜一笑。

    四个长辈见他们小夫妻夫唱妇随,心里都感到十分宽慰。

    用过晚膳后,何彦君对众人说道:“你们到楼上叙话,我在大厅守着,等令炏他们回来。今晚就让悠悠到我们府上去住吧?”

    童枫毅和裘泽远相视一眼后,童枫毅对妻子说道:“也好,你……”

    “你放心,我会安置好悠悠的。”何彦君说道。

    童枫毅哈哈一笑,调侃道:“我当然知道你能处理妥当,我是想说外面风大,你多穿一件披风再带他们回府。”

    “知道了。”

    何彦君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暖的。多年夫妻,童枫毅的品性她再清楚不过。晚宴散后,她窝在沙发里,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

    那年梨花树下,那人紧紧地抱住她,苦苦哀求着她不要离去,可惜父命难违,她还是坐上了嫁来邺津的花轿。

    那晚洞房花烛,她哭得瑟瑟发抖,却发现盖头外面那人也是一脸沉郁,她又恨又怕地等了很久,只听见一个空洞的声音不知从哪里飘来,“你就是何彦君?”

    她以为他会问她为何哭泣,她以为他会为了她在大喜之日像哭丧一样地哀嚎而大发雷霆,却没想到他竟问了这样一句话,她忘记了哭泣,恶狠狠地反问道:“你娶的是谁,你自己不知道吗?!”

    “我知道我要娶的是何氏长女,却不知道是你。”他的回答令她瞬间恢复了平静,半晌过后她凄惨一笑,感叹道:“我也是。我知道我要嫁的是童氏长子,却不知道是你。”

    一句过后又是一阵寂静,她双眼死死地盯着这个拆散她和爱人的人,发现这人的眼中除了一片死寂还是一片死寂,她的任何情绪投到他眼中都惊不起任何波澜,一瞬之后她仿佛有些懂了,他的背后应该也有一段悲凉的往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童枫毅坐到了她的身边,“今夜过后你我就是夫妻,我想你答应我一句话。”

    “什么?”她隐约感觉到他要的承诺也会对她有利。

    只见他死死地按住自己的心口,声音暗哑,“我不多想你不多问,我们一起,安度余生可好?”

    她注视着这个冷眼看着窗外清冷月色的男人,突然之间对他的憎恨没有那么强烈了,也许他也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了父母之命,也许在他的心里也藏着那样一个难以割舍的人。同是天涯沦落人,她又何苦为难他呢?

    “不管你想什么、做什么,我都不会过问,只是同样的话你能答应我吗?”她冷声问道。

    这一次童枫毅不再看着窗外,而是回头看向她,她被他眼中的清冷盯得有些怕,刚待改口却又听到他沙哑的声音,“可以。但无论你做什么事,在那之前一定要考虑清楚后果,否则就算我放过你,我的家族也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你的家族。”

    后来……

    “童夫人,小姐她们回来了,已经走到庭廊,您看……”何彦君的思绪被前来禀报的胡管家打断。

    她连忙起身穿上自己的枫叶色风衣快步往外走,赶在他们还没出庭廊之前拦住了他们,待她说明了来意,众人七嘴八舌地问道:

    “母亲,府中出什么事了吗?为什么要悠悠去我们府上?”童昱晴一脸不解。

    “是啊母亲,父亲还好吗?裘叔叔呢?”童昱晧也跟着姐姐搭腔。

    “伯母,我姑母呢?她不在府上吗?”以往就算不见父亲和童伯父,姑母总是会陪在她身边的。可这次连姑母都不见了踪影,裘意悠的心就像是被掏出了一个无底洞。

    裘令炏抬眼看了一下远处的阁楼,见那里依旧灯火通明,没有任何异样,心中也觉得奇怪,但想想今日裘泽远和童枫毅的行事,隐约猜到应该与今日来访之人有关,遂没有多言。只是暗暗提醒自己如果接触到此人,切不可大意。

    白乔煊见前面三人问了那么多,何彦君只答了一句“一切都好,你们只管回府休息。”也没有再问什么,只是也如其他人一样愁眉不展。

    白嘉茵抬头看看哥哥跟苦瓜一样的脸色,又看看其他人的脸色,奇怪道:“不就是请悠悠姐姐到童府留宿一晚吗?怎么你们一个个都苦大仇深的?我来邺津都快客居一个月了,也没见父亲和哥哥担心呐?”

    “多嘴!”白乔煊刚要教训妹妹,何彦君忙抱起这个小福星,赞道:“阿茵说得太对了!不就是去我们府上住一晚吗?悠悠又不是没住过,值得你们如此大惊小怪吗?快往回走,我亲自送你们回府。”

    何彦君一个人根本没办法控制五个人怎么想,一路上只能逗着小阿茵,调节气氛。

    回到童府何彦君安置好裘意悠后准备躺下休息,却在刚要关门的时候看见女儿穿着睡衣抱着枕头站在门口,看到她后童昱晴贼兮兮地笑道:“母亲,今晚我想和您一起睡。”

    “你来是想和我一起睡觉?我要是放你进来了只怕我今晚就不用睡了吧?回去睡觉!明天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童昱晴又是沮丧又是担心,何彦君却不再给她辩驳的机会,直接把她关在了门外。

    刚刚垂头丧气地回到房里,童昱晴突然被一道影子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放下心来。

    “悠悠,你真是吓到我了!”童昱晴压低了声音惊呼道。她又仔细打量着裘意悠的装扮,试探着问道:“你……你是想偷偷溜回督军府吗?”

    裘意悠拉住童昱晴,点头应道:“嗯!不回府看看我实在是不能安心,你陪我回去找我姑母好不好?”

    童昱晴锁着眉头思虑再三后说道:“不妥,且不说两家府上的护卫我们避不开,就是避开了,裘叔叔、黛懝姑姑和我父亲也未必在督军府上。说到底我们现在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知晓,如果贸然行动发生意外,我自己脱身已经很困难,更何况还要带上你?为今之计只能等,方才我听母亲的意思,等到明天我们就能知道事情原委,现在我们需要做的就是睡觉!”

    裘意悠走来走去,十分焦急,“我何尝不知道你说的在理?可是我现在怎么睡得着啊?”

    童昱晴到裘意悠的房间将她的睡衣拿了过来,让裘意悠换好,又在书柜里找了一本极厚的书扔给裘意悠,之后她替裘意悠盖好被子,安顿好一切后她自己也钻进了被子里。

    裘意悠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她示意裘意悠把书翻开,“卷一零五,你读给我听。”

    “《资治通鉴》?你竟然喜欢这本书?”

    童昱晴懒洋洋地说道:“不喜欢,父亲要我看的,不得不看。”

    裘意悠想到童枫毅对童昱晴严苛的管教,再一次庆幸自己有一个举世无双的好父亲,可是父亲现在……

    童昱晴也知道她在想什么,催促道:“快读吧!以往我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春,正月,秦吕光发长安,以鄯善王休密驮、车师前部王弥窴为乡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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