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的命就是辛黛洢的命,而辛黛洢的命又是裘泽远的命。在邺津想要直接取太子的命太难了,可原野就不一样了。没有人不想要他死,自然也不会有人理他的生死。想想你当初得知原野死讯的时候是不是大有快感?这可是你弟弟我的功劳,还不快谢谢我?”

    童枫毅咬紧牙关,童柏毅见他如此也不甚在意,接着说道:“只是我让原野死在了辛黛洢眼前,对你们而言就不太妙了。她挺着七八个月的孕肚哭得好伤心好绝望啊……当然这只是我想象中的画面,我当时正在督军府陪你们玩乐呢,还因为害怕你们追查原野之死查到我身上,为辛黛洢挡了一剑,还是兄长你陪我医治的伤口呢。但后来辛黛洢的表现没让我有多满意,我以为她生下孩子后会一刀杀了裘泽远呢,可她竟然就这么不争气地死了!不过没关系,她那日大闹一场倒是给我献出了一批值得栽培的心腹。”

    “你……”童枫毅听到此处不由脊背发凉。

    “我花了三年的时间将被童广霆和裘纪渊那两个老东西遣走的十二家人全部杀光,只是一家留了那么一个漏网之鱼,都是三四岁左右水灵灵的奶娃娃。我大发善心地救下他们,告诉他们是蒲东裘家为了保守家族丑闻令他们家破人亡,又煞费苦心地栽培了他们七年,让他们能够为我所用,从无二心。”

    “三年……七年……十年……”童枫毅喃喃念着这些光荫,身体抖得越发厉害。

    “我想你应该猜到了,你身边最信赖的苗雯,就是这十二分之一。”

    童枫毅又猛烈地摇头,“不可能,苗雯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童氏的事情,她怎么会受你指使?!”

    童柏毅冷笑道:“她当然没有做过对不住童氏的事情,我又没有让她去做,她怎么会做呢?她处在你身边这么关键的位置上,我怎么舍得在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启用她?再说不将她闲置七年,怎么取得你的信任?不过不久之后我就会动用她。”

    “你还想怎样?!难道我一个人的性命还不够吗?!你到底还要做什么?!”童枫毅怒吼道。

    童柏毅不停地用扇骨敲打手背,阴冷地笑道:“话至此处你竟还不知我想做什么?你的天资也没比我强到哪儿去呀?怎么当初童广霆就认定你是他的继承人呢?”说着他还长叹一声,颇有惋惜之意,“既然你这么笨,我就告诉你吧。我要让裘童两家的百年情谊同这江山一起,分崩离析,将三十一年前因我而停息的战火再度燃起,祭奠我本该拥有的美好岁月。所有人都以为我恨的是你和裘泽远,其实我最恨的不是你们,而是整个裘氏,凭什么他们在战场上打不赢的仗要拿我来抵债?!就因为裘氏是君,童氏为臣吗?!还有裘泽远,还有你!这天下本就是你们二人的,你们享受多少荣华就该承受多少磨难,凭什么所有财富、地位都是你们的,而折辱、苦难都是我的?!别跟我提这些年你们怎么弥补我!你们施舍给我的那点残羹剩饭跟我在蒲西的遭遇比起来连屐底之泥都不如!就是将整个蒲东都给我,也还不了你们欠我的债!”童柏毅多年来的头痛病又犯了起来,他气怒之下催动了束缚童枫毅的机关,鲜红的血液再一次从童枫毅的身体里涌了出来……

    兄弟二人一起痛苦地低吼着,半晌后,童柏毅的头痛稍缓,他扯掉蒙在童枫毅眼前的黑巾,童枫毅终于看到自己身处一个不见天日的密室之中,其中唯一的光源就是嵌在墙壁里的几盏烛台,同时他也看到了不远处同样被绳索束缚的妻子,“彦君……”

    “嘘……”童柏毅示意童枫毅噤声,“你叫不醒她的,我给她的*分量足足有你的三倍。还有,除非你想让她像你一样在不久之后就要被我戳瞎双眼,否则你最好不要叫醒她。”

    童枫毅顿时不再出声,静静地看着全身*站在自己面前的弟弟,童柏毅见童枫毅终于将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便开始轻按自己身上几处大穴……

    童枫毅的瞳孔越睁越大,他亲眼看到,弟弟的身体像蛇一样褪了一层皮下来,露出了满目疮痍的伤疤。从额头到脖颈,尽是大大小小凹凸不平的疤痕,身上的伤更是惨不忍睹,深长的鞭痕、细密的针痕、鲜明的刀伤、暗青的烙印……全身上下只余那双透着刻骨恨意的眼睛完好无损。

    滔滔不绝的悔恨愧疚令童枫毅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童柏毅看到哥哥低下的头颅冷笑道:“当年的我那么小,应该还没有那刑架一半高,他们将我架在一个火盆之上,方便给我用刑。我脚底的一层皮就是这样掉的。给我用刑的人跟我说,只要我向他求饶,说蒲东人都是些软骨头,连给蒲西人提鞋的资格都没有,他就会放过我。你猜我是如何回答他的?”

    童枫毅的头埋得更沉,弟弟极小的时候就是一个硬脾气,向来吃软不吃硬,那人说这种话折辱他,一定没有讨到便宜。

    “我活生生将他的脸咬去一半,让他知道什么叫作不要脸。不过等着我的又是一番毒刑,我的脸就成了你看到的这个样子。之后的日子也是这样度过的,他对我用刑,我重伤不醒,他用冰水将我浇醒,问我是否求饶,我拒绝,他又用刑……直至一日我被冰水激醒后,他终于没有再问我是否求饶,而是将我从刑架上卸了下来,坐在我对面问我,为什么三年来我宁死也不肯求饶?我说因为我是童家的人,童家人的骨头可以被捏碎,但不可以被踩碎。”

    这是父亲经常教导他们的话,童枫毅没想到当时那么小的弟弟竟然记得,而且照做了……

    “我至今都清楚地记得他听完我说这话时的那种嘲讽的笑意。他说终有一日他会重塑我的骨血。我气极,想撕烂他另半张脸,却发现那一整张脸都是完好无损的。他见我好奇,竟然说要将他毕生所学尽数传授给我。我原本十分不屑,却听他说也许有朝一日我学成之时就可以逃出生天,还有他并不强求我叫他师父,我便答应了他的请求。只是他总要在冯勇骏不在的时候教我,否则他自己也要被冯勇骏拳打脚踢的。我从那人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易容、窃听、毒术、摄魂术、机关术……日复一日,我们二人都是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密室中度过的,慢慢地,我对他也没有起初那般敌视,而且我也越来越了解他心中所想,他想杀了冯勇骏,他跟我是一样的人,曾经被冯勇骏幽禁,受尽屈辱。那冯勇骏也是恶事做尽之人,他身边的人没有一个没有挨过他的拳脚,还没有等我们动手,他就被他的几个副官给杀了。之后蒲西大乱,我们也趁乱逃了出来,可我将近六年不见天日,一出来自然受不了那么耀眼的阳光,他竟然趁我不备之时将我掳到了一个草屋,将我捆在柱子上不得动弹,原来他想让我留下来继承他的衣钵,正式拜他为师,服侍他终老。我怎么可能浪费我的大好年华,留在他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身边,给他服侍终老?我的拒绝自然又招来一顿毒打,不过我连抽筋拨皮的罪都受过,那点皮肉之伤又算得了什么?我趁他夜里沉睡之时逃了出去,却不想他不知好歹对我死缠烂打,甚至想要我的性命!结果你也该猜到了,他死在了我的手里,临死之前还咒我不得好死,我在他断断续续的话中听明白原来他是被他的大徒弟背叛才落入了冯勇骏的手中,他这一生中的两个徒弟都背叛了他,殊不知他也曾经背叛过他的师父。我残存的一点同情心告诉我该安葬了他,而我直至他死也不知他的名字,便在他墓碑之上刻下因果二字,又叫了他一声师父,之后便跋山涉水回到了蒲东……”

    “你为什么从不肯说你在蒲西受了这么多罪?!”童枫毅的嗓音又粗又重,如同困兽。

    “告诉你又能怎样?除了能换来你越发同情的目光,还能换来什么?从我回来到现在,你有把我当作你的弟弟来看待吗?!你看我和看街头乞丐有什么区别?!你还敢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格同情我?!”童柏毅死死掐住童枫毅的脖颈,眼中的怒火仿佛要将他烧干。

    童枫毅心中越发悲凉,弟弟说的一点都不错,自他回来以后,自己对他除了愧疚就是同情……

    “不过你很快就看不到我了。我向来不喜欢别人知道我满身疤痕,更不会容许别人看到!只好让你的眼睛随这个秘密去了。”说着童柏毅从案上拿起一把尖刀,直指童枫毅的眼睛。

    童枫毅的眼睛眨都未眨,只是眼中蓄满泪水,平声说道:“只要能让你消气,你想怎样对我都可以。”

    童柏毅不喜反怒,冷笑道:“你以为如此说我就会放过你吗?!可惜我早已是铁石心肠了!”

    话音未落暗室里就回荡出一阵短促尖利的惨叫声,锥心之痛令童枫毅无法控制颤抖的身体,使他的手足不停地触动机关,周身鲜血倾泻而下,印在玄青的衣襟上又不见踪迹,而他的心也随着逝去的光明陷入了永久的黑暗之中……

    童柏毅安好自己的一身假皮后将童枫毅从刑架上放了下来,看着他像一条虫子一样趴在地上苟延残喘,笑道:“若我此时将你撇到大街上,只怕没有人会相信这是昔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童枫毅司长吧?你知道吗?我好羡慕你呀……羡慕你和嫂嫂即使没有感情,也能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拥有一双聪明可爱的儿女。如果没有今天这一出,你们将来也可以子孙满堂,尽享天伦之乐。”

    童枫毅已经被折磨得说不出话来,但他也清楚地感觉到,童柏毅要将魔爪伸向他的妻儿了。果然,何彦君在此时苏醒过来,看到童枫毅浑身是血,惊慌失措地爬到他身边。

    “枫毅,你这是怎么了?童柏毅,是你将你兄长伤成这个样子的?你还是人吗?!”何彦君满面泪痕地怒喝。

    “哎呦呦,我还是人吗?嫂嫂问的真好,我仔细想想我应该不是人了,应该是你们这些人口中的禽兽,所以嫂嫂,你应该不会责怪一个禽兽麻木不仁吧。”说着童柏毅抓起匍匐在地上的何彦君,将她安置在童枫毅刚刚用过的刑架之上。

    “不……”童枫毅耗尽全身的力气只说出一个字。

    “兄长说什么?不?你是想让我放过嫂嫂吗?”童柏毅的声音分外清朗,仿佛真的是在同童枫毅商量。

    童枫毅努力爬过去抓住童柏毅的袍角,每说一个字都有大颗的汗珠从额间滑落,“求……你……放……了……她……”

    “哦……”童柏毅点了点头,笑道:“你是想求我呀,好呀,我坐到那边主位之上,你跪着爬过去给我磕三个头,再将我鞋底的泥舔干净,你觉得可好?”

    “童柏毅,你这个畜生!杀人不过头点地啊,就算枫毅曾经有愧于你,但他这么多年给了你他能给的一切,你为什么要把他伤成这个样子还要如此羞辱他?!你……啊!”何彦君像刚刚苏醒时的童枫毅一样想要冲上前去杀了童柏毅,结果也如童枫毅一样鲜血淋漓。

    童枫毅听到妻子的惨叫声心如刀绞,却也当即做出决定,照童柏毅说的做。他全然不理妻子悲痛欲绝的阻拦。童柏毅坐在上位摇着扇子,笑看着童枫毅一点一点地爬到他脚下,安然受用他磕的几个响头,又像踩踏板一样在童枫毅的舌头和脸上乱踩一通,最后将童枫毅一脚踢开。

    “好了,我要给你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用刑了,你先去一边趴着吧。”童柏毅两袖一拂就要走向何彦君。

    童枫毅惊得扑过去挡在他身前,嘴里呜呜地不知在说些什么,不过童柏毅完全懂得,“我准你求我,却没说过我会答应。再说当初我也撕心裂肺地求过你们,求你们不要让我离开母亲,不要让我离开家。你们又是如何回答我的?”说着童柏毅毫不留情地从童枫毅身上跨了过去,不过须臾暗室里就只剩下骇人的鞭挞声和呜呜的悲泣声……

    “十一拜见义父。”

    刚刚从关押童枫毅与何彦君的密室中走出来的童柏毅眉眼之间似有倦意,跪在他面前的人又说道:“给他们用刑这种小事交给孩儿们去做就可以,义父又何必劳神在这两个将死之人身上?”

    童柏毅伸了一个懒腰,笑道:“知道你们都有孝心,这么多年我什么时候管过用刑这种小事?只是这二人不同,我同他们之间的恩怨,必须要由我亲手了结。”

    “因果报应,当初他们狠心出卖义父,就该想到会有今日的结局。义父,七姐那里并无异样,三哥、五哥和九哥也都已经准备妥当,我们是不是可以迈出最后一步了?”

    童柏毅打量着眼前这个眉眼间透着冷厉的小姑娘,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那人见童柏毅怔怔地看着自己,不由叫了一声:“义父……”

    童柏毅回过神来,漫不经心地敲打着手中的棕玉绸扇,笑道:“你唤了我这么多年副司长,突然唤回义父,我一时有些不习惯。刚刚那一瞬间我还想将你唤作苗雯,却忘了你本是我的十一。”

    苗雯向童柏毅施礼,恭敬地回道:“无论多少年过去,十一都不敢忘记义父当年的救命之恩,十一始终是义父的女儿。”

    童柏毅笑着将她扶起来,“义父知道你的孝心。只是未来几日要委屈你了。”

    “只要能助义父得报大仇,就是要了十一的性命也不算什么。”

    童柏毅欣慰地拍拍苗雯的肩膀,刚要说些什么就见有人从门外进来,来人同样跪在童柏毅面前,恭敬地向他请安,“十二拜见义父。”

    “我不是要你歇息几日吗?怎么突然来见义父,可是出了什么事?”童柏毅问道。

    “回义父,姚瑶方才给我传信,问我裘意悠和童枫毅夫妇是不是在义父手中?”

    童柏毅皱眉,斥道:“这么一点小事也要来回我?你自己不会处理吗?”

    十二忙磕头请罪,“不单单是此事,姚瑶还说她已经猜到他们一定在义父手中,想与义父做个交易。我听至此处便觉得此人留不得,所以是为此事来请示义父的。”

    童柏毅冷冷一笑,“与我做交易?这丫头还真以为她有那个资格跟我谈条件?殊不知她只是我的一枚弃子罢了。若非当初只有她方便出入督军府又不会引起怀疑,可以将迷情药洒在裘泽远的塌上,又能帮我们布好障眼法,我连瞧都不会瞧她一眼,她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虽然我迟早都要与裘氏翻脸,要不要她的命都无所谓,但是我真的很不喜欢她在我面前自以为是的样子。”

    “就是!我看这丫头真是被白乔煊迷得失了心智,竟敢威胁义父?!”苗雯狠狠道。

    “那我这就去处理掉这个麻烦。”十二听童柏毅和十一姐都如此说,旋即起身。

    可童柏毅又叫住了他,“等等,姚瑶那丫头现在是跟在白乔煊身边吗?”

    十二点点头。童柏毅笑道:“我这侄女倒是和我那兄长一样大方,自己心爱的人,说让就让了。”说着童柏毅的唇角再次弯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不过也好,如此一来,这出戏就更精彩了……”

    “轰隆!轰隆!”滚滚天雷中一道青光在童昱晴眼前一闪而过。

    “姐姐!你看到了吗?!是我童家的图腾!”同样看到那条青龙的童昱晧万分激动。

    若不是弟弟也如此激动,童昱晴定会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她眸中噙了一夜的泪水瞬时坠落,也不管外面是不是在下雨,举步飞快地往外跑。

    “姐姐你等等我!”根本追不上她步伐的童昱晧连连叫道。

    童昱晴这才冷静下来,飞快地折了回去,将弟弟按回正厅,“你在府上等着,那边情况不明,姐姐一个人去就好。”

    童昱晧忙扯住姐姐的衣襟,央求道:“姐姐,就让我跟你一起去吧,你都说了那边可能有危险,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去呢……”

    童昱晴耐心说道:“若这府上只你一个人,我当然会带你一起去了,但现在阿茵不是在这儿吗?你乔煊哥哥走前将妹妹交给我们照看,总不能我们一得了消息就都走了,将阿茵一个人丢在这偌大的督军府中呀。”

    “可府上还有兵士守卫,她不会有危险的。”

    “那些兵士总不是我们自家的人,听话,留在府上帮姐姐照顾好阿茵。”

    童昱晧回头看了看在隆隆雷声中依然睡得香甜的白嘉茵,只好点点头,留在了府中。

    童昱晴安置好弟弟后急忙开车赶往方才烟火绽放的东郊,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近日因为督军府四处寻人,邺津全城戒严,百姓能不出门的都不会出门,所以童昱晴一路之上没有遇到什么阻碍,不出半个时辰就赶到了东郊边界。

    正开着车,童昱晴隐隐看到右前方有一个摇摇欲坠的人影,似乎有些熟悉,仔细一看竟是和父母一起失踪的苗雯!

    “雯姐!”童昱晴忙抱起满身血痕,倒在地上的苗雯,连连叫着她的名字。

    真的被打得半死不活的苗雯缓了足足一刻钟的时间才微微睁开眼睛,童昱晴见她嘴巴一张一翕,像是极力要说些什么,忙将耳朵贴了过去,童昱晴半听半猜才明白苗雯的意思——快去救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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