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卿子汀如此夸赞的人,童昱晴不禁也想见见,看看他究竟是何等人物……

    “今日已经很晚了,你早点歇息吧。”说着卿子汀从柜里又抱出一床被褥,铺在地上。

    “你……”

    无论平日里如何雷厉风行,童昱晴到底还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女孩,一个“你”字过后再说不出其他话。

    卿子汀淡淡一笑,“今早我不到丑时就已起身,实在是困得紧,你若不介意,我便先睡了。”

    窗纸忽而被外面的冷风吹得呱呱响,卿子汀冻得一激灵。童昱晴想起他身体不比常人,地上寒气逼人,他哪里受得住?

    “你到榻上去休息,我在这里。我忘了与你说,我从小就怕热,父亲把这屋里烧得太热,在榻上我受不了,地上还好一些。”

    卿子汀虽不聪明,却也不傻,知道她是怕自己睡在地上着凉,忙拉住她说道:“你就上去吧,我身体没有那么差……”

    童昱晴说道:“你不要与我争了,否则我们谁也睡不好。”

    两人你推我搡,都想把对方往榻上推,卿子汀知道童昱晴现在轻而易举就能举起一个男人,只能死死握住头上方的衣柜腿,童昱晴想直接将他拎起来,情急之下失了力道,重重地摔在他身上。

    “你没事吧?”

    “你有没有事?”

    两句话重叠在一起,两人都没有听清楚对方说的究竟是什么,唯一清楚的就是彼此眼中的关切……

    恍惚中门外传来一个声响,“什么人?!”

    童昱晴警觉地起身,大步走出门外。

    门外那人笑得前仰后合,卿子汀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也走了过来,“我说你这人没完没了了是不是?你不累吗?”

    顾维清边笑边说:“这么好看的戏,我怎么会看累呢?没想到啊,平日里那么温静的一个人,闹起来也能闹到床……”

    卿子汀急忙上前捂住他那张没遮没拦的臭嘴,顺便叫来书阙,叮嘱他亲自将这个混世魔王送出府外。

    只这一会儿功夫,卿子汀就冷得瑟瑟发抖,童昱晴连忙给他披上一件衣服,将他安置到榻上,卿子汀刚想拒绝,童昱晴就说道:“别再争了,我想好了,你睡在榻上,我也要睡在榻上。”

    卿子汀愣住,又听她说:“如果方才在门外的人不是顾维清,而是你父亲,如果他看到我们一个睡在榻上,一个睡在地上,我们谁也无法交代。你就当再帮我一个忙,好吗?”

    卿子汀心下黯然,是啊,这桩婚事本就只随了父亲的心意,如果连他的欢心都讨不到,那所有的牺牲都会变得一文不值。

    童昱晴也不宽衣,直接躺到卿子汀让出的位置上,她盯着身旁的大红帷幔,轻声说道:“明日从钟府回来后,你陪我去一趟他落脚的酒店吧,光明正大地谢礼反而不容易让人起疑心。”

    卿子汀迟疑地问道:“我去……他会见吗?”

    “会,”童昱晴肯定地回道,“他做了这么多事,就是为了逼我们退让,无论对他还是对我们,明日都是最后的时机。”

    卿子汀喃喃道:“若娮……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你们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如果不是你,我不会这么快就能为我父母报仇……”童昱晴沉吟片刻又说道:“最不必对我说对不起的,就是你。”

    卿子汀阖上双眸,心中千头万绪,却不知该从何理清……

    同样静不下心来入睡的,还有正处回程中的何立信。童昱晴的这位小舅父,因为是家中最小的一个,自幼就是娇生惯养,即使长大了,凡事也都有他的大哥和两位姐姐罩着,所以他直到现在,虑事仍是简单直接,说话也是直来直去。

    自从他听童昱晧说童昱晴是为了报仇才嫁给卿子汀的,他看卿子汀就百般不顺眼,今日见到天资英纵的白乔煊,更是觉得卿子汀这个病秧子配不上他的外甥女。

    他见一旁的兄长辗转反侧,以为他也在为这桩婚事发愁,便随口说道:“兄长,你是不是也觉得,昱晴和卢敬挚,像极了当年的大姐和董瀚文呐?”

    何立仁本来已经快睡着,却被弟弟一句话惊得半点睡意都没有了,他低喝道:“你说什么呢?!”

    何立信撇了撇嘴,叹道:“你至于吓成这样吗?车里又没有外人在。”

    何立仁责道:“不管有没有外人在,那个人,永远不准再提起,这是父亲下的死命令!你大姐跟他没有关系,我们何家跟他更没有关系!”

    何立信笑道:“当年大姐为了嫁给他,都被父亲打得半死不活的了,还说没关系?真是虚伪。”

    何立仁怒道:“你再说一遍!”

    何立信不敢挑战兄长的底线,嚷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的是现在的昱晴,就像当日的大姐一样,非要嫁给一个不如自己的男人。你看那卢敬挚的身体,是不是跟当年的董瀚文有的一拼?你说大姐也称得上是巾帼不让须眉了吧,我都不知道当初她是怎么看上董瀚文的?那董瀚文跟大姐夫一比,简直就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现在,卢敬挚和白家那位公子比,不也是这样吗?”

    何立仁狠狠道:“还说,还说?!我的话,你都当作耳旁风是不是?我看我平日里真是惯坏了你,才让你如此不知好歹。这还没出蒲西的地界呢,你就敢这么编排卢天胜的儿子,你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还是嫌我们何家尊荣太盛?!”

    何立信见与兄长根本说不到一起去,索性作罢,“你不想我说,我不说就是,发什么火呢?睡觉睡觉……”

    如梨花般洁白的雪花零零落落,一个青袍公子轻轻拂去身边女子大红氅衣上的雪花,转身对一个温和宽厚的中年男子说道:“天气冷,舅父不必再送了。”

    钟澍波淡淡一笑,漫天飞雪都为他驻足,“既然都出来了,自然要看着你们走,你们快上车吧。”

    卿子汀也不好再推辞,只能带着童昱晴先行上车,钟澍波目送着他们离开后方才回房。

    童昱晴赞道:“舅父真的是忧国忧民,光风霁月。生在权贵之家,能有这般的情怀和胸襟实属难得。”

    卿子汀说道:“你不也是一样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吗?”

    童昱晴笑着摇摇头,“那不过是幼承家训,父亲告诉我,身处高位者应该体察民意、体恤民情,我才不敢放肆,把百姓装在心里,但我的心根本没有那么大,只装得下身边几个亲近的人。以前童家和天下的利益一致,你才会觉得我忧国恤民,可一旦两者利益相悖,我就会毫不犹豫地舍大取小,就如我当时不顾一切地要起兵反裘,我根本没有想过这场战争会不会导致民不聊生。”

    卿子汀笑道:“你并没有任何错,没有几个人面对不共戴天的大仇还能镇定自若,换作是我,当时也想不了那么多。”

    钟府离光峰酒店极近,两人说话的工夫就到了。卿子汀脸上的笑意褪去,接过司机手中的礼盒,与童昱晴一起走到白乔煊的房门面前,敲了敲房门。

    半晌无人来应,卿子汀看了看童昱晴,“会不会没在啊?”

    童昱晴面色阴沉,又敲了几下房门,卿子汀若有所悟,没再说话,只是在童昱晴身边静静地站着。

    时间如水般一点一滴地流过,再加上昨日忙了一整天,晚上又没睡好,卿子汀现在是又困又累,童昱晴见他站都站不稳,只能再次敲响房门。

    里面还是无人回应,童昱晴心中气恼,如果不是有所顾忌,她真恨不得把眼前这道门拆了,再把白乔煊揪出来好好打一顿,不像现在,只能狠狠地盯着这道门。

    不知过了多久,门终于被里面的人打开,童昱晴正想入内,却发现眼前这人不是自己要见的人。

    那人抱着一摞礼盒走了出来,童昱晴本以为自己找错房间,刚要致歉,却见那人探出脑袋点头向自己致意。她正感困惑,一道熟悉的身影缓缓走出,见到他们热情地打了个招呼,“二少爷、二少奶奶新婚燕尔,怎么有时间来看在下啊?是来回礼吗?不急,凭我们之间的交情,你们就是不回礼,我也不会说什么的。”

    童昱晴的脸色本就不好看,见他如此口蜜腹剑,更是如寒霜般冰冷,“你是想在这里把话说清楚吗?”

    白乔煊一脸茫然,“在下愚钝,还请二少奶奶明示。在下有什么话是需要与二少奶奶说清楚的?”

    童昱晴深呼一口气,抑制住想一拳打翻他的冲动,慢慢走进房中后又转身看向他。白乔煊眼中刚刚浮现出一丝暖意,就在转身的瞬间凝结成冰。

    卿子汀也被童昱晴的举动所惊,冲到她身边说道:“昱晴,你快起来,不要跪他。”

    白乔煊反手锁上房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女人,这个让他爱入骨也恨入骨的女人,忽然觉得她很陌生。

    他怒极反笑,“我见你跪过天地,跪过父母,跪过你曾经的主君,却不曾想过你也会跪我。”

    童昱晴沉声说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离弃了你,待我报完家仇,安置好昱晧,我随你处置,要杀要剐都可以,只求你,放过卢希,她是无辜的。”

    白乔煊缓缓蹲在她面前,将她鬓前的一缕青丝挽到耳后,举止温柔,声音更温柔,“我要你的命做什么?我要的是你的人。你应该知道,只要你报仇之后随我离开,所有的难题都会迎刃而解。”

    童昱晴眼中泪光点点,“就算我抛下所有的礼义廉耻,也不可能抛下昱晧,他已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要我随你走,那你能告诉我,你带着我和昱晧,能逃出卢天胜的掌控吗?”

    白乔煊无声地笑了起来,如鹰般的眼眸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光芒,唇边是洒脱不羁的邪魅,若是往常,童昱晴看到他这样的笑容,一定会感到心安,可是现在,她只觉得整个人都被他倒挂在悬崖边。

    “你……你!”

    白乔煊纤长的手指又搭在童昱晴的香肩上,声音空灵如歌,“我的昱晴,还是这般聪明,无需我多说一句,就可以了解我全部的心思。”

    童昱晴的心随着他的话彻底掉进了深渊。她应该想到的,白乔煊做事从不是那么简单。他恨自己,更恨令他失去自己的人。他娶卢希,不仅仅是为了逼自己让步,更是为了让卢天胜付出代价,而这个代价,不仅仅是他的一双儿女,更是他费尽心机图谋的江山。

    白乔煊,已经在布局,夺取那个至高无上的督军之位!

    以为可以吃掉他的棋子,却不知道自己与他下的根本不是一盘棋。童昱晴,你真是愚不可及!

    “对不起,我救不下你的妹妹了。”童昱晴转头对卿子汀说。

    卿子汀终于把不再用力的童昱晴从地上拉了起来,“没关系,我还可以去跟父亲说,只要我态度坚决,父亲不会不考虑我……”

    一旁的白乔煊听到卿子汀的话冷笑起来,想都不想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劝你,最好不要再想什么愚蠢的办法。只要我死死抓住卢希,无论是你,还是卢天胜、钟舜华,都没有任何办法阻止这桩婚事,除非你们不怕伤到卢希。因为我可以,把生米煮成熟饭。”

    “你!”卿子汀冲过去拎起白乔煊的衣领。

    白乔煊仿佛在看一个死人,声音也慵懒无力,“放开。”

    “子汀,放开吧。”童昱晴走过去握住卿子汀僵硬的手。

    白乔煊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又露出那个完美无瑕的笑容,“两位没有别的事了吧?在下是否可以走了?在下还要赶着去拜见督军夫人呢。”

    童昱晴用力握住,准确地说,应该是攥住卿子汀再次躁动起来的手。卿子汀眼睁睁地看着白乔煊离开,焦急地问道:“若娮,我们当真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童昱晴笃定地回道:“当然不是。我们还可以去找一个人。”

    “谁?”

    “卢希。”

    “夫人,老爷来了。”

    钟舜华闻声对屋内的侍女们说道:“你们都下去吧。”

    卢天胜看了看坐在主位上的钟舜华,又看了看她一旁空着的位子,坐到了平日里用膳的桌子旁,淡淡问道:“你请我回来,所谓何事?”

    钟舜华一边嘴角上扬,无声地冷笑,“你会不知道今日白家的少爷来过府中一趟吗?这时候与我装什么?”

    卢天胜面色阴沉,“我今日回来不是与你吵的。如果不是为了希儿,你以为我想踏足这里吗?”

    钟舜华毫不示弱地说道:“是,你这么低贱的人当然只配踏足那些阴秽肮脏的地方。”

    卢天胜拍案而起,但想了想自己为什么到这里来,还是冷静地坐下,“我再说一遍,我回来不是来骂你,更不是来找骂的!你最好马上把正事给我说完,否则,希儿的婚事我不会再问你半句。”

    不管卢天胜和钟舜华有多怨恨对方,至少有一点还是一样的,那就是为了女儿,他们都可以退让一步。

    钟舜华冷冷道:“一句话。我不看好那个白乔煊,所以不同意他们的婚事。”

    卢天胜皱眉,“为什么?”

    钟舜华不假思索地说道:“因为我在他身上,看到了你的影子。有我的前车之鉴,我还敢让女儿重蹈我的覆辙吗?”

    “你!”卢天胜气结,“你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无辜……好!既然你不依不饶,那我们就好好说说以前那些破事!当初如果不是你从早到晚,见人就说我靠你们钟家起势,我会跑到宁台去吗?”

    钟舜华本是就事论事,没想去翻旧账,可听卢天胜这么说,心中的暗火全被点了起来,“你本就是借我钟家起的势,我为什么不能说?如果没有我,没有我们钟家,你卢天胜还不一定缩在哪个墙角讨饭呢!”

    卢天胜一时语塞,“是,我承认我有今天的成就不得不感谢岳父和兄长,但你又有什么可骄傲的呢?你不也是仰仗家世而活?除了钟家大小姐这个身份,你还有什么安身立命之本?你别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所有加诸于我身上的屈辱,在世人眼中,那也是你的!”

    钟舜华冷哼一声,“你倒是一身傲骨,把自己比作鸡狗。如你所说,我好歹出自名门望族,有身份护持,可你若没有我,又剩下什么呢?空想出来的督军之位、权势富贵吗?”

    卢天胜怒吼道:“钟舜华!你不要太过分了!直到现在我还留你一条性命,让你安然无恙地待在这督军府里享受着荣华富贵,不过是看在兄长的面子上。你不要以为你勾结几条走狗就真能把我吓住,他们也是会见风使舵的!”

    钟舜华冷笑道:“你别说的那么好听,若是他们真的无关紧要,只怕我们母子早就没有活路了吧?”

    卢天胜气得失了理智,直接掏出佩枪顶在她头上,“你还有脸跟我提武儿?!当初如果不是你把我逼到绝路,武儿怎么会变得像现在这样阴狠嗜毒?”

    钟舜华骂道:“你真是恬不知耻!当初如果不是你为了你那个野种要杀武儿,武儿会变成这样吗?怎么?现在倒是把责任都推到我头上了?”

    卢天胜吼道:“如果不是你要杀挚儿,我会不择手段到拿武儿来要挟你吗?”

    钟舜华同样吼道:“如果不是你拿那个贱人来羞辱我,我会去杀那个野种吗?”

    “你不配提起我的小晨!”卢天胜大力扯过钟舜华的头发,一脚把她踹到地上,飞快地扣动扳机,只听木板断裂的声音,接下来就是一阵嚎哭。

    “父亲!你做什么?!这是母亲啊!你怎么可以杀我的母亲?你怎么可以让我没有母亲?你怎么可以……”

    卢天胜恍惚之中看到无数个身影涌向钟舜华,一张惊恐的面庞出现在自己眼前,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臂被另一个人死死握住。

    卿子汀说道:“父亲,夫人就算有千错万错,她也是大哥和希儿的生母,您就算不在乎她的生死,也该考虑一下他们的感受吧……”

    钟舜华声嘶力竭地骂道:“滚出去!我需要你这个野种在这里假惺惺地装好人?你给我滚!带着你的女人和你那个猪狗不如的爹,滚!”

    卿子汀看到钟舜华发髻凌乱,还要匍匐在地上破口大骂,暗叹一声,想带父亲离开,却被童昱晴拦住,“我们来是有正事的。”

    卿子汀突然想起他们到督军府来所谓何事,但是看到妹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又不忍让她再添伤悲。

    童昱晴看到他眼中的为难,正要随他离开,却听卢天胜问道:“你们来有什么事?”

    童昱晴拦住想要回话的卿子汀,回道:“我们本想来看看希儿。”

    卿子汀惊觉自己差点说错了话,白乔煊私下里与他们的谈话根本不能抬到明面上来,所以他们本不该知道白乔煊提亲的事。

    卢天胜没有看到儿子的异样,却想起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他以手抚额,转过身来对卢希叹道:“我真是被你母亲气疯了,我回来是为了和她商量你的婚事,她不同意。接下来的事,你们母女商量吧,商量好了,你记得到你三姨娘那儿告诉父亲一声。”

    说完女儿的事情,卢天胜又对儿子说道:“挚儿,你先带昱晴回府吧,她明日还有生死攸关的大事需要处理,应该早点休息。”

    父亲和兄嫂走后,卢希将母亲扶回座上,自己则蹲在她膝下,哽咽着问道:“母亲,父亲说的是真的吗?您真的不同意我和乔煊的婚事?”

    钟舜华方才面对卢天胜的狠厉消散如烟,眼中尽是慈爱与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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