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换成别的事情,换成别的时候,顾维清敢给她使绊,她大可以给奚亦芊打一通电话解决,可是现在奚亦芊对她的怒气未消,此事又牵扯到那个野种,奚亦芊多半不会站在她这边。所以若想要回安歌,她只能亲自出马,私下去找顾维清解决。

    因为心中气怒交加,钟舜华几乎一夜没有合眼。天还没大亮,她就起身前往宁台,可刚刚出了金都,她就看到前方长长的车龙,堵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不耐烦地吩咐司机,“下去看看怎么回事。”

    不多时,司机垂头丧气地回来,“回夫人的话,前面出了车祸,六车连撞,估计要堵上半个时辰。要不在下先送您回去?”

    钟舜华摆摆手,“不必,我们就在这里等。”

    半个时辰后,车终于能动了,可是没开多久,司机又猛一个刹车,钟舜华怒吼道:“怎么回事?!”

    走在前面为钟舜华开路的司机战战兢兢地过来赔礼,“夫人恕罪,前面有一堆玻璃碎片,在下必须马上去清理一下,否则我们的车胎就会被扎破。”

    钟舜华罕见地没有发火,淡淡地吩咐他们清理碎片。一路走走停停,金都到宁台原本一个时辰的车程,钟舜华足足用了一个上午才到。

    到了宁台,钟舜华对司机说道:“不必去聚香院了,直接去顾府。”

    司机虽然不明白钟舜华为何改了主意,但是知道跟在这位主子身边还是少说多做的好,便照她的吩咐把车开到了顾府门口。

    守门的小厮见督军夫人到访,手忙脚乱地进去报信。钟舜华也不等他,直接闯进了府中,不出她所料,顾维清正异常乖巧地陪在奚亦芊身边用午膳。

    奚亦芊看到钟舜华,有一瞬间的惊讶,转而便冷着脸问道:“你来做什么?”

    钟舜华也不理她,盯着顾维清说道:“一个六连撞,三大堆玻璃碎片,维清,以前伯母还真是小觑了你,原来你这么能干啊……”

    顾维清忽闪忽闪眨着大眼睛,一脸的无辜相,“您说什么呢?维清怎么听不懂啊?”

    钟舜华呵呵笑了两声,转头示意他过来说话,“那我们就说点你能听懂的。”

    顾维清挽着母亲的手更紧,傻笑着说道:“您和我能有什么话可说?要说也没有母亲不能听的吧。”

    钟舜华铁青着脸,想将顾维清拽出来,可现在的顾维清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岂是钟舜华想拽就能拽得动的?

    奚亦芊察觉出事情不对,大喝一声,“都住手!一个八百年不回一次家的今天回来了,一个风尘碌碌冲进府里连一句招呼都不会打,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实交代!”

    钟舜华看了顾维清一眼,见他一丝不苟地盯着地上的青石,不由吼道:“怎么不说话了?平日里不是能说会道的吗?”

    顾维清淡淡一笑,“自古以来都是恶人先告状,反咬一口。我又不理亏,自然要将这个先告状的权利让给恶人了。”

    钟舜华气得发抖,指着顾维清对奚亦芊说道:“你听听,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可真会说话啊!”

    奚亦芊也对顾维清的态度很不满意,斥道:“这是和长辈说话的态度吗?还不向你卢伯母道歉?!”

    顾维清似乎很是不解,“我只说先告状的应该是恶人,又没有指名道姓,说恶人就是卢伯母。伯母非要把恶人的帽子往自己头上扣,怎么还要我道歉呢?”

    和母亲诡辩了一番,顾维清似乎还不尽兴,又问钟舜华:“您该不会是做贼心虚了吧?”

    “你!”钟舜华指了顾维清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能拂袖说道:“我不与你做这无谓的争辩。我今日是来要人的,你把我要的人还给我,我立马离开。”

    顾维清又是一脸疑惑,“要人?您问我要什么人呐?”

    钟舜华不停地劝慰自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遂说道:“安歌。”

    顾维清仍是步步紧逼,“安歌?那不是和铃坊的坊主吗?您找她应该去和铃坊啊,怎么跑到我这儿来找?”

    钟舜华怒道:“你少装傻,安歌就在你这儿!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一定要护着那个贱人?!这于你有何好处?”

    顾维清微微笑道:“那我也想问您,您为什么一定要寻一个小小歌舞坊的坊主呢?为此竟然不惜屈尊降贵,亲自到宁台来。”

    奚亦芊在儿子的话中听出端倪,秀眉微蹙。钟舜华彻底被顾维清逼疯,也顾不上奚亦芊是否会责怪自己,索性将真相全部说了出来。

    “亦芊,那日我借湉儿暗讽童昱晴,是我不对,我跟你赔礼,但维清把害希儿的贱人留下来算怎么回事啊?”

    奚亦芊冷着脸说道:“维清,你先下去。”

    钟舜华嚷道:“为什么要让他走?安歌还在他的手上!你是不是要包庇他?”

    奚亦芊的声音高了八度,“你督军夫人做久了,目中无人了是吧?!我让维清离开是想给你留个颜面,既然你不领情,那我也用不着给你留着这张皮了!当初卿晨去后,你答应过我什么?当初挚儿离开金都的时候,你又答应过我什么?你有没有答应过我,会放挚儿一条生路?你又有没有答应过我,只要挚儿回到遥尘岛,你就不会再伤害他?哦,你说出来的话,不用做到是吧?那我是不是也不用让怀珒在卢天胜面前尽力斡旋,保住你的性命和武儿的储君之位啊?!你敢拿武儿的性命起誓,你安插那个暗桩,最终不是为了要挚儿的性命吗?你还好意思跑到我府上来大呼小叫地要人?!”

    钟舜华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找到一套站得住脚的说辞,“不管怎样,那个贱人背叛了我,伤害了希儿,不为了别人,为了希儿,你也该让我处理那个贱人吧?”

    奚亦芊问道:“你想怎么处理啊?把她也做成人彘?你忘了武儿为什么和你反目成仇吗?”

    钟舜华被戳到痛处,哭道:“你一生得夫君疼爱,受儿女爱戴,自然无法体会我的心情。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教训我?!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奚亦芊怒极反笑,“原来你觉得,你今日所得的一切都是别人造成的,你自己一点责任都没有是吗?当初卢天胜接近你,我有没有提醒过你,他接近你是为了你钟家大小姐的身份?当初你嫁给卢天胜,我又有没有提醒过你,既然嫁给了他,你就应该尊重他,维护他?可你有听过我半句吗?你高兴时,就说他与众不同,气宇非凡。你不高兴时,就说他出身寒微,攀龙附凤,说也就罢了,还要当着外人的面说。这话一般的男人都受不了,更何况是他那么心高气傲的男人?你不把他的尊严当抹布,他会一怒之下一走了之吗?他不一走了之,会在宁台遇到卿晨吗?你只会抱怨他人待你不公,可你又是如何对待他人的呢?挚儿除了投胎不合你的心意,可曾做过半点对不起你的事情?你把对他父母的怨恨统统迁怒到他身上,你又有多高尚?以前怀珒与我说你的不是,我还与他争论,觉得你的错再大,也不会有卢天胜的罪大,现在看来我还真是有眼无珠。你和卢天胜还真是绝配,一样的厚颜无耻、忘恩负义!”

    钟舜华被骂得清醒过来,抓住奚亦芊的衣角,抽泣着说道:“亦芊,我……我不是有心伤你……我只是想护住我的一双儿女,让他们不要受到伤害,你……你别生气,只要你不生气,安歌……就交给你来处理,无论你想怎样,我都绝无怨言……”

    奚亦芊终于不再质问钟舜华,转而对儿子说道:“维清,你去把那个暗桩带到这儿来。”

    顾维清有些迟疑,“母亲,安歌已经知道错了……”

    奚亦芊打断了他的话,又说了一遍,“把她带到这里来!”

    顾维清不知母亲想如何处置安歌,但是知道她落在母亲手里肯定比落在钟舜华手里要好,便依母亲的吩咐将安歌带了过来。

    安歌看到钟舜华,下意识一抖,不过她掩饰得好,随即便跪到地上向钟舜华和奚亦芊见礼,“安歌拜见夫人、顾夫人。”

    奚亦芊放下茶杯,眼锋直扫安歌,“你可知罪?”

    安歌伏在地上说道:“回顾夫人的话,罪人知罪,任凭夫人处置。”

    顾维清刚想说话,就被母亲的眼神盯了回去,奚亦芊淡淡说道:“好,来人!将这个女人拖下去,杖责五十!”

    顾维清管不得那么多了,冲上前去说道:“母亲,梁叔叔已经给她用过刑,再受五十杖刑,会要了她的命的!”

    奚亦芊冷冷道:“为了一己私欲,背叛自己的主人已是大罪,更何况这个主人还是她曾经的救命恩人?我就算直接赐死她也不为过!再说,你怎么知道这五十杖刑会要了她的命,而不是救了她的命呢?”

    顾维清愣了片刻,喃喃道:“您的意思是……”

    奚亦芊看向钟舜华,一字一句地说:“无论杖刑之后,她是死是活,她曾经的功过都一笔勾销,任何人都不得再追究。”

    钟舜华一直没有吭声,顾维清这才觉得母亲的决定也许不是坏事,站在一旁静静观刑。

    又粗又宽的竹板落在安歌身上,没过几下,她就已经皮开肉绽,五十大板过后,她更是昏了过去,奄奄一息。顾维清见她还有一口气在,万分庆幸,连忙抱她去找大夫。

    他们走后,奚亦芊对钟舜华说道:“再一再二不可再三。这是我最后一次相信你对我的承诺,若是你再让我发现你骗我,我不会再当你是朋友。你和你儿子的生死,也再与我无关。今日我累了,慢走不送。”

    奚亦芊回房睡了一个午觉,睡梦中仿佛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便挣扎着睁开眼睛。顾怀珒看到她睡眼惺忪的样子,不苟言笑的面容慢慢柔和了起来。

    奚亦芊慵懒一笑,“你怎么回来了?”

    顾怀珒的笑意扩散,“回来看看我的大管家是不是累坏了呀。”

    奚亦芊环住他的脖颈,将头靠在他宽厚的肩上,“平日里府内的事都有亦苓帮我管着,外面也有你和泓儿守着,我真是清闲惯了,应付一个钟舜华就这么累。”

    顾怀珒笑了笑,没有说话,奚亦芊觉得奇怪,“以前这个时候,你都会说一大堆她的坏话,今日怎么不说了?”

    顾怀珒轻轻拍着她的背,说道:“我说的再多,也不比你亲身体会她的不可理喻来得更有说服力。既然你已经亲自领教过她的疯癫,我又何必再多费口舌呢?”

    奚亦芊长叹一声,“这几十年来,我们一直在他们中间尽力斡旋,有时候想想他们那副嘴脸,我真是心灰意冷,若不是心疼武儿、挚儿、希儿这三个无辜的孩子,我还真想就此撒手不管了。”

    顾怀珒也是一声长叹,“不管怎么说,我们都不能割舍当年的同窗之情。那个时候,我们四个是多么要好的朋友啊。”

    奚亦芊回想起那段美好的时光,叹道:“是啊……那个时候卢天胜和我们两个都是孤儿,得钟老先生资助才上得起学。钟家大小姐却不知为何突发奇想,想来我们这所简陋的学校,看看穷苦人家的孩子都是如何生活的。这一突发奇想就陪我们在一起待了三个月。后来我才知道哪里是她想,她分明就是被父亲逼着来体会百姓维持生计的艰辛。班上一百多人,她就只看重我们三个,当然,最得她青睐的是卢天胜。说来也奇怪,我是班里对她最不好的女生,可她却偏偏对我最好。”

    顾怀珒笑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其他人拼命讨好她,想一步登天,她却看惯了那样的嘴脸,觉得你很特别。”

    奚亦芊咯咯直笑,“其实我只是想省下讨好她的钱来养活妹妹,如果没有亦苓,说不定我也去给她买那些礼物了。或许也是我那个时候太笨了,没有想到要抱住她这个佛脚,救我逃离苦海。”

    顾怀珒抱紧她,“所以说傻人有傻福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

    奚亦芊推开他,“你说谁傻?”

    顾怀珒笑着抱住她,哄道:“我傻我傻,我傻才有福气娶到你这么一位通情达理的贤内助嘛。”

    奚亦芊满面笑容地打了他一下,“对了,你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啊?官署不忙吗?”

    顾怀珒揽住她,回道:“我不是听说有一个不知好歹的疯子到府上来大吵大闹吗?就抽时间回来看看你。官署的事情,我都交给泓儿来处理了。泓儿这几年真是大有长进,很多事情比我想得还要周全,再过个三五年,我就把官署彻底交给他,到时候我就可以带你去云游四海,过几天逍遥日子了。”

    奚亦芊说道:“提起泓儿,我还真应该感谢亦苓。如果不是她给你生了一个这么能干的儿子,清儿和濡儿,哪一个能帮你撑起这么大的一份家业啊?”

    顾怀珒面露不悦,“怎么能这么说呢?清儿虽然难堪大用,但濡儿不是,只要多加摔打,他也不是不可以独当一面。”

    奚亦芊揉着太阳穴,说道:“我的儿子我自己心里清楚,你再怎么摔打,濡儿的性子都太过于温和,不适合做一家之主。现在这样刚刚好,泓儿主攻,濡儿主守,一个逆流勇进,一个顺流而下,兄弟二人动静相合,足以保我顾家百年平安。至于清儿,他一个快而立之年的人,在外飘荡多年,也不至于蠢到让自己饿死,只要不太过分,就让他在外面随心所欲也不是不可以。”

    顾怀珒握住她的手,低声说道:“夫人所想与为夫不谋而合,这算不算是心有灵犀啊?”

    奚亦芊甩开他的手,嗔道:“都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一样。”

    顾怀珒顺势躺到她腿上,“我在你这里不就是孩子吗?难道你忘了自己说过要把我当作孩子来养?”

    奚亦芊想起儿时的戏言,也笑了起来,“不记得。我只记得今日是初九,按约定,你应该去亦苓那里。”

    顾怀珒的笑意瞬时消失,沉默半晌后方说道:“芊儿,对不起。”

    奚亦芊又打了他一下,“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再因为这件事跟我说对不起。要说也是我对你说。我既要你救我妹妹,又让你觉得对不起我。可我们之间哪里用得着说什么对不起?”

    顾怀珒心中很是温暖,叹道:“与天胜相比,我真是幸运太多。”

    奚亦芊也是满腔柔情,“与舜华相比,我又何尝不是三生有幸?”

    午后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将他们笼罩在隽永的煦润里,淡薄了岁月,歌咏了情长……

    东镜战事,以杨濯大败杜洛王而告终。督军府的庆功宴间,童昱晴正踌躇着要不要找机会问问杨濯姚瑶的下落,便迎面碰上了他,索性问了他一句。

    杨濯刚开始还很困惑童昱晴为什么会关心姚瑶,后来才想起姚瑶本是童昱晴的贴身侍女,遂坦诚地回道:“郑峰被杜洛王派来打前阵,其实就是要让他当炮灰。原虎踞关的兵马本就因为这一年来的战争所剩无几,这一次更是被扫得一点不剩。郑峰死在我的枪下,清点敌军家眷的任务不是由我负责,所以姚瑶是死是活,我也不知道。二少奶奶,需要我帮您去查查吗?”

    童昱晴心中悲戚,淡淡地摇了摇头,“不必了,你去忙吧。他们找不到你这个大功臣,着急得很。”

    杨濯笑道:“我也刚好出来透透气,不然被那些家伙缠上,我没战死,倒要被他们给灌死了。”

    童昱晴说道:“对了,这次回来你可不只是名利双收,还可以抱得美人归。我和子汀都真心为你和叶儿高兴,提前恭喜你了。”

    杨濯稍一躬身,“说到此事,我还要多谢二少奶奶为我在督军面前求情,若是没有您和二少爷,大小姐和姑爷,我早就不知道被督军葬在何处了,哪还有今日的好时候?”

    童昱晴扶起他,说道:“那也要你能在前线打得赢仗啊,再说,话都是乔煊和希儿说的,要谢,你也该谢他们。我和子汀在父亲面前也没说上什么话,算不得帮上了你的忙。”

    杨濯说道:“大小姐和姑爷那里,我自然会去道谢。但您和二少爷,我也是一定要谢的。今日太过匆忙,不方便将谢礼给您,改日,我定当携叶儿登门致谢。”

    童昱晴不好推拒他的一番热心,只能说道:“你和叶儿能来就好,谢礼就不必了。”

    两人边往回走,边聊着一些公事,不想碰到了白乔煊,童昱晴听他说是来寻杨濯的,便猜到他也是来探听姚瑶的下落,于是便让他们二人说话,自己则先行回席。

    杨濯回来后,听到过一些关于白乔煊和童昱晴的风言风语,本来还不太相信,因为以他对卢天胜的了解,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受了这么大委屈还坐视不理,但是看到童昱晴避嫌的样子,他心中又生了几分疑。

    白乔煊看他的神情,猜到他心中所想,但又并不想向他解释什么,于是直接问了姚瑶的事情。

    杨濯将方才对童昱晴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不过白乔煊的回答却不同,他希望杨濯能帮他查探到姚瑶的下落。

    杨濯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一日后杨濯告诉白乔煊,大战之前,郑峰就将姚瑶送出了虎踞关,姚瑶听到郑峰战死的消息后,便遁入空门了。

    白乔煊听后长叹一声,“这对她来说,也许是最好的结局了……”

    杨濯离开后,白乔煊准备上楼回房,刚走到拐角的地方就感觉有人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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