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

    萧殊试探性朝蝶走去,反而越走越远,两人的间隔不断的变长,没一会蜷缩蹲在地上的蝶就彻底消失不见了,房间内只剩下了萧殊一人。

    除了萧殊自身之外,墙壁,灯光,桌椅都成了灰色,仿佛整个世界的颜色都褪去了,说不出的压抑感萦绕心头,身后的房门不知何时已经关了起来。

    飘絮般的灰烬洋洋洒洒,仿佛凭空生成的一样,转眼地面就积了一层,打开门所见的不是熟悉的街道,而是另一个狭隘的房间,前后不过十步路,四面墙上各有一扇相同的门。

    “这到底是幻境还是……”

    萧殊惊异的抬起左手,这时他才发觉,自己身上的色彩居然也在逐渐褪去,中指和食指的指尖已经有一部分变作了灰色,并且缓慢的朝下蔓延着,就好像周遭的灰烬,虽然少,也能越积越多,直到掩埋一切。

    一旦这灰色遍布全身会发生什么?

    萧殊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蝶失控后的力量的的确确开始影响到他了。

    门一扇一扇的打开,仿佛没个尽头,每一个房间都是一模一样,无论朝左还是朝右,朝前还是朝后,甚至连最初的宿舍都回不去了,狭隘的房间内,地面的灰烬没过了小腿。

    左手完全变作了灰色,但萧殊没有着急,相反的是,他不再漫无目的的开门,而是在这个他已经见过不知多少次的狭隘房间内拿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他已经很明白,不管自己再怎么走下去,也不可能脱离幻境,这就好比是噩梦,一味的逃离只会陷入更深的梦境之中。

    可如果当一个人知道自己在做梦呢。

    那么他随时都可以醒来,至于该怎么做也很简单。

    萧殊拿起桌子上的餐刀,没有半点犹豫,一刀切开了自己的喉咙,温热的鲜血喷溅而出,洒在了桌子上,墙壁上……以及地面。

    萧殊没有动,他仍在等,等待死亡的降临。

    “砰。”

    头重重的砸在了桌子上,倒在血水之中,他死了,尚有余温的尸体失去了意识,无神的双眼望着面前灰色的墙壁。

    终于,地面沉积的灰烬尽化狂澜火海,卷席开来,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那些桌子,灯光,墙壁都在这个瞬间被压扁在了一张纸上,火焰蔓延的飞快,将周围的一切,连同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全都化为虚无。

    幻境最恐怖的地方在于它比梦境要真实的多,五感俱全,随着时间流逝,你开始记不起自己是谁,所有的注意力都会被幻境所吸引,顺着引导变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永远不可能像梦一样自发醒过来。

    萧殊最大的依凭就是忘我心境以及近仙的神魂,他完全可以在幻境中保持清醒,只要确定这一切都是虚无的,那么脱离的最好办法,就是自杀,毁灭在幻境中的躯体,自然就可以从中脱离出来。

    但风险在于幻境内五感俱全,死亡的过程也是异常清晰,但凡有半分动摇,很可能变成真的死亡或者陷入更深的幻境之中。

    才睁开眼睛,还未来的及站起身,眼前的景象已经打断了萧殊的思绪。

    仍是幻境。

    从天空中落下的不再是灰烬,刺鼻的腥味,是血。

    街道上,无论是地面还是天空,建筑物还是行人,全都被染成了暗红色,可就像是没人察觉到一样,这一切在他们眼中似乎很正常,浑不在意的彼此谈笑,实是可怖。

    不对……

    这不是血,只是雨而已。

    再看街道上的人,男男女女全然与平常人无异,萧殊不由心生恍惚感,他站在接到中央,周围的人仿佛根本看不到他,可当他抬脚迈出第一步之后,街道上的人全静止了,身前站着一个四五岁的女孩,低着头不言不语。

    “到底发生了什么?”萧殊认出了她的红发以及手上的玩偶。

    年幼的蝶走到萧殊身前,将手中的玩偶塞到了他的手中,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玩偶道“好可怜的,帮帮她吧。”

    萧殊疑惑的看着手中的玩偶,正想问些什么,抬头却看到街道上的那些人全都注视着那个小女孩,慢慢的靠近着她,无数双手拉着她的手脚,撕扯着身体,咒骂声不绝于耳。

    萧殊没有去救她,蝶也没有向他求救。

    “帮帮她。”

    最后的话语伴随着血肉撕裂的声音,没有哭喊,只有不堪入耳的咒骂声,踩踏声,残肢断臂被碾成肉泥,什么也没剩下,可即便如此也解不了怨恨,失去的手脚的蝶只剩下躯干和头,被他们摁着头,在地面上不断的磨去血肉。

    即便萧殊心知这不过是幻境,是蝶的心魔,现实中的蝶根本安然无恙,但握着玩偶的手却越来越紧。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你帮不了她,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不过,先离开这吧。”不知何时,湫出现在了萧殊身后,他伸手轻点,一道道纹路顺着他的指尖扩散开去,眼前的幻境不断出现裂纹,仿佛一面破碎的镜子。

    蝶睁着仅剩的一只眼睛,呆呆的望着萧殊,随着整个世界一起化为碎片。

    “蝶的能力很特别,而且极度不稳定,她自己很难控制,我想你应该知道才对,这些年我也在想办法,办法的确是有,不过对她来说与死无异。”

    湫有气无力的说道,如果不是他及时察觉到了蝶的失控,只怕这幻境起码要波及半个灵宛,并非人人都是萧殊,能够在幻境中保持清醒,全身而退,可即便如此依旧有十多个人陷入了幻境,花了他好些力气才把这些人带出来。

    晶莹剔透的冰柱包裹着蝶,将她和外界隔离了开来,即便是湫也并不能完全控制住蝶,只能采取这种办法,这种事很久之前也发生过,那一次死了太多的人,惊动了灵宛,湫才把她带了回来。

    “你早就知道了?”

    “别这么看着我,但凡我早发现的话,都会去救他们的,不管怎么说,他们是我灵宛的人,虽然我早年说过,外事不管,只守灵道,不过这一次他们有些过分了。”

    湫并非见死不救,而是当他察觉到医疗区发生的事之后再想插手已经来不及了,谁设下的灵阵,目的为何,他都一清二楚,到现在不曾插手,是迫于自己的身份,灵道守护者的身份一向中立,不偏向任何一方。

    他可以让灵宛为北叶国培养人才,但他自己绝对不能干涉越界,哪怕北叶国被人剿灭,守护者的誓约不可违背,不仅仅是因为他自律,更是因为背后的古老议会。

    若无约束,人是很容易犯错的,湫并不是神,即便活了那么久,他依旧做不到真正的无私,当得知自己的学生叶北重伤昏迷时,他想要干涉,可他不能,只要对方没有直接威胁到灵宛,他就无法出手,除非他愿意放弃守护者的身份,并接受议会的判决。

    “她怎么了?”

    萧殊不关心湫的想法,更不在乎湫的为人到底怎么样,脑海中徘徊不去的只有那句“帮帮她。”

    如果那个女孩是蝶的话,这个她指的又是谁?

    “她控制不了这种力量,失控是迟早的事,哪怕是我……唉……”

    湫唏嘘不已,如果蝶的能力真的是天生,那么靠着后天的培养练习,绝对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如此强大的精神力,对于修习灵道的帮助不言而喻,只可惜,这种力量并非属于她自己。

    “我知道她的经历,大约半年前,你就再没有去看过她了。”

    “经历?你怎么判断她给你看的就是真实,我并不是说她在骗你,而是有些记忆连她自己都不愿意再想起来,你又怎么可能看得到,我的确半年没有去看过她了,可你知道为什么吗?”

    湫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看到的记忆是什么样子,但我可以告诉你,最初我去找她的时候,她周围的人全部死绝了,死于自杀。”

    “我知道,我看到了。”

    “我说的是全部,包括她的父母和朋友,你明白吗?”

    湫仍然记得当初他那去找蝶的时候,遍地的尸体,仿佛墓地一样,没有任何的活口,三三两两的乌鸦徘徊不去,刺耳的叫声惹人心烦。

    那个女孩呆呆的站在墓葬区,仿佛完全没有意识的玩偶,数天的发泄让她逐渐找回了理智,可沉重的负罪感早已经压垮了她,当你不愿意接受真相的时候该怎么办,蝶选择了营造一个自己更容易接受的过程。

    一切都是被逼无奈!

    都是他们的错!

    如果不是他们的话,自己就不会失控,他们也就不会死了!

    说到底都是他们自己找死!

    可真相并非如此,它比幻境要残酷的多,是蝶接受不了的,她选择忘记了一切,沉浸在虚构的记忆之中。

    “……她在撒谎?”

    “她没有撒谎,在她的认知中,事实就是那样,只是和现实不同罢了,还记得她手上的那个玩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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