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去了一天多了,这座城市仍旧沉浸在炮火与血泊当中。难以计数的人们被武装了起来,分成了两个壁垒森严的阵营,为了荣誉或者为了生存厮杀着。

    时间已经到了6月24日。

    仅仅过了一天,原本被起义者们占领的区域就已经少了一半。

    这个时代最强大的武装力量之一,正残酷无情在自己祖国的首都推进着,没有人能够抵挡他们的脚步。

    在经过了整整一天的激烈战斗之后,一支部队在圣拉查尔停下来了,它的指挥官站在队伍的前排,用望远镜观察着前面的地形。他是拉-摩里西尔将军,政府军镇压行动的一位重要指挥官。

    他旁边,除了几位穿着军服的人之外,还有一个穿着国民自卫军高级军官制服的梳着分发的中年人。这位中年人是卓有名望的特雷维尔公爵的独子和继承人,小菲利普-德-特雷维尔,他是国民自卫军的上校。

    因为特雷维尔家族的名望,所以将军对小特雷维尔公爵是还是十分尊重的,并没有出现那种普遍性的军官在民间武装力量面前的高傲和颐指气使。

    当然,这种温和也只是表面上的而已,实际上将军十分怀疑国民自卫军的战斗力,所以很多情况下宁可派自己的部队来执行任务――小特雷维尔公爵当然明白这一点,他知趣地不在将军面前过多讨论军事安排,基本上服从了将军的所有命令,并且也乐得看见自己的人处于一种相对安全的状态。

    不过,也怪不得那些正规军看不起国民自卫军,这些民团的表现从一开始就很不好。

    从乱事一开始,那些国民自卫军的人就吓坏了:在起义的第一天,国民自卫军出来应战的人数就已经很少了,很多人都临阵脱逃;而在第二天和第三天,在巨大的兵力缺口、和军队的怨言之下,卡芬雅克将军不得不特别下令,出动大批军警,把在编却不到岗的国民自卫军人员强行从家里拉出来。把他们组成小队之后,由一名上等兵和四名普通兵押着去作战。以补充镇压力量所需要的人力。

    而且,即使在到了岗位的自卫军,他们的战斗力和士气也乏善可陈,基本上只要稍微遇到一点挫折就会停滞不前,有时候暴民们发动一次稍微激烈一点的反扑,他们甚至会直接溃退,几次惹得战场指挥官和卡芬雅克将军本人勃然大怒。

    有钱人相对而言怕死一些,这倒是很正常的事。

    “拉-摩里西尔将军,”在杀气腾腾的将军面前,小特雷维尔公爵倒是十分镇定,他忠实地履行了自己作为向导的职责,“前面是路易-菲利普医院,是用前国王的名字命名的,之前还在兴建当中,因为七月王朝突然倒台的关系,后来暂时停建了,就剩下这样一个半成品。从昨天开始,一群暴民已经武装占领了这所医院还有旁边的一些建筑,并且把这里改造成了一片街垒。看上去,这里挺坚固的……”

    “是的,看上去是挺坚固的。”将军突然接口了,语气里似乎有些揶揄,“但是您的人有没有去试过呢?”

    “呃……是的。”自卫军的上校有些迟疑,“我们昨晚试探性地进攻了一下,但是没有成功,很快就被那些暴民们击退了。敌人的火力很凶猛,而且设施很坚固,不是只有轻武器的我们能够对付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小特雷维尔公爵的语气里也免不了有一些尴尬,“而且,因为逃兵比较多的关系,我们的人手也没有编制上那么充足,很难组织起对这里的有效进攻。”

    “哼,我就知道,这些阔佬看见枪炮就会两腿发软,孬种!”将军的脸上掠过了一些不屑,愤愤不平地咒骂了一句,“这些阔佬既想着要军队帮他们把暴民们清除一空,又害怕自己上战场承担风险!他们只想着我们去出生入死,自己去看热闹?呸,想都别想!卡芬雅克将军之前已经下命令了,我们不会饶了他们的!我们会去抓逃兵的!他们休想临阵脱逃!”

    虽然这句话明里暗里都似乎把这位大贵族包含在内,但是小特雷维尔公爵听了之后只是温和地笑了笑。

    “您说得没错,每个人都应该去尽自己的义务。”

    而就在此刻,他的堂侄夏尔,正为了特雷维尔家族的义务而当了逃兵,优哉游哉地从这一场战争中隔离开了,只让他自己一个人来参与到对暴民的镇压当中――每个人都应该去尽自己的义务。

    将军当然不会知道小特雷维尔公爵深含的意思了,他欣慰地点了点头。

    “您说得没错,德-特雷维尔先生。每个人,都应该在国家需要他的时候站出来。”

    接着,他不再去和对方纠结这个问题,而是转头看了看旁边。

    “哦!终于来了啊!”他欣喜地喊了一句。

    小特雷维尔公爵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发现那是一群士兵,他们正慢慢地将一些大炮推了过来,看数量,似乎竟然有二三十门。

    “炮兵来了吗?很好,看来我们等下就能攻陷这里了。”他也点了点头。“这个堡垒区再怎么坚固,在大炮的连续猛轰之下,也不可能幸存的。”

    “在炮击开始之前,还有一会儿时间。”将军收回了放在大炮上的视线,转过头来看着远方的目标。

    然后,他下了一道命令。

    ……………………

    紧紧握着手中的枪,让-斯维耶透过小小的窗口,看着远处严阵以待的军队。

    他是一个农民的幼子,是这个年代几十万从外省来到巴黎找工求生的工人之一,虽然年纪仅仅二十多岁,但是他已经在工厂里辛苦劳作了好几年,早已经在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茧,肤色也变得有些黝黑,并且有些细细的褶皱。

    六月的天气有些闷热,让他的身上出了不少汗,但是他浑然不觉,仍旧注视着前方。

    在二月**刚刚爆发的时候,他和自己认识的很多人一样,直接参与到了推翻七月王朝的起义当中,见证了这个共和国的诞生,并且很快被编入了国营工厂当中;而到了六月,在工人领袖们决定再发动一次起义,实现彻底的**的时候,没有任何的犹豫,这位国营工厂的工人又按照自己的编制,和其他人一样义无反顾地投身于街垒当中。

    一开始,让-斯维耶就知道自己这次十分危险,但是实际发生的情况仍旧让他震惊不已――只有直接面对帝国的军事机器的时候,人们才能直观地感受到其威力有多么可怕。

    仅仅一天,起义者们的阵线就在各处同时被击破,控制的区域不断在压缩。仅仅经过了一天的战斗,政府军就已经直接推进到了这里,推进到了他们的眼前。

    然而,即使如此,让-斯维耶还是对自己这边的抵抗形势抱有信心。

    他们有一片强大的工事。

    这片区域有许多分散的没有次序的建筑物,此外还堆放着大量建筑材料;起义者们在这里筑起了一个坚固的堡垒,它的中心就是还在建设中的、让-斯维耶所处的路易-菲力浦医院。在医院的周围,他们还构筑了一批巨大的街垒。而在街垒后面,就是被起义者所切断和占领的城墙,这给他们的防御提供了不少的便利,也使得他们有了一个坚固的支撑。

    他们的工事,从这里一直延伸到罗什舒阿尔街或者到城关区,而这些工事和街垒,都是在短短几天里就被修筑好的。当这些建筑工人把自己的全部精力投入到建设街垒的时候,他们就是能够在短时间内完成这样的工程的。

    可是,就算这里能够多抵抗军队一天两天,又能怎么样呢?

    让-斯维耶心头间突然闪过这样一个问题。

    但是,很快他就将这个问题抛到了脑后,他重新紧紧地握住枪,直视着远方的军队。

    这是,军队那边好像突然起了一点骚动,严阵以待的士兵们分开了一个小缝隙,而一个穿着军服的人从行列里走了出来,一直向这边走了过来。

    因为他的手里摇动着一面代表军使的白旗,而且只是孤身一人走过来的,因此这些起义者战士们都没有开枪,任由他走了过来。

    到了一定的距离之后,军使不再往前走,而是立在工事的前方,双手合拢在嘴边,大声喊了起来。

    “里面的暴民们,你们听着!你们现在面对的是政府大军,不要心存幻想了,如果继续抵抗,必死无疑!拉-摩里西尔将军,现在已经对你们发布了最后通牒!你们必须马上停止反抗政府法令,停止破坏国家秩序,马上投降,交出武器来!这样才有生路!如果在半个小时之内还不投降,军队将会进攻,大炮将会轰击,你们将绝不会得到宽恕!你们已经有不少人选择了投降,你们也应该早点认清形势!如果还想要活命,赶紧投降吧!”

    “呸!”听到了军使趾高气扬的通牒之后,让-斯维耶大声骂了一句,“谁会对你们这群狗崽子投降!”

    他的骂声不是孤立的,从各个角落的工事里,都有骂声传出,还有人直接开了枪。

    听到枪声之后,军使慌忙卧倒,然后连滚带爬的往回逃到了军队这边的阵线,惹起了起义者阵营的一片笑声。

    暴民们的选择已经很明显了。

    “好一群顽固的暴民啊,简直不知死活!”

    此情此景,让拉-摩里西尔将军不免有些暴怒了,他紧紧握住了右手,额头泛出了青色的筋络。“这群混蛋!我饶不了他们!”

    接着,他转过头来,对自己的军官们大吼着。

    “既然暴民们要自寻死路,那么我们就满足他们吧!用榴弹去轰!用燃烧弹去烧!杀光他们!开炮,给我开炮!一刻不停地开炮!”

    在将军的催促之下,这些大炮开始轰鸣。

    几十门大炮一起开炮,这声音几乎震天动地,炮弹雨点般向对面的据点倾泻而去。

    炮弹轰开了工事,震垮了房屋,燃烧弹则在这一片废墟上引发了熊熊大火,在得到了碎木、布料甚至人体的助燃之下,火焰夹杂着黑烟直冲云霄,让-斯维耶也被这一片大火给吞没了。

    在炮击的中心区域,燃烧弹不住地往下落,烈火的燃烧使得空气加快对流,卷起了一阵阵狂风,夹杂着火焰的狂风将一片片燃烧着的物件向四周飘散而去,在一个旁观者看来,这一切恐怕宛如炼狱吧?

    被狂风与烈火包裹着的工事,让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都难以忍受。炽热的高温以及弥漫的毒烟,足以致人死命。

    让-斯维耶仍旧蹲伏在工事当中,呛人的刺激气味直往他的鼻子里钻,甚至还有人体被炙烤后的焦糊味,四处都是乱飞的砖石和炮弹碎片,有些直直地撞到了他和旁边的人的身上,在他们脸上和身上刮出了一道道血痕。

    但是让-斯维耶知道他们也只能忍耐,如果现在冲出去的话,死的会更加快。

    炮击仍在持续着,直到将军满意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工事已经被差不多夷为平地了为止。

    他轻轻打了个手势。

    “进攻!”前面的指挥官连忙下了命令。

    军队阵线整齐前进,向前方压了过去。

    当军队接近自己的工事时,让-斯维耶猝然跳了起来,然后朝前开了一枪,一个士兵应声倒下了。

    他在心里欣慰地欢呼了一声。

    指挥官站在行列的前方,静静地看着衣衫褴褛的起义者,表情十分冷漠。

    “开火!”

    “砰!”

    让-斯维耶只感觉身上一痛,然后重重地向后栽倒了地上,接着,带着欣慰与不甘,他陷入了永恒的安眠。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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