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难道不是假公济私吗?先生?”让-卡尔维特的诘问,再次让原本稍稍缓和下来的气氛陷入到了死寂当中。

    不止是夏尔,就连其他的许多官员都不禁有些侧目。

    不管怎么说,在部门的会议中公开指责同僚,都是一种十分不体面的行为,更何况还是假公济私这么严重的罪名,虽然平素夏尔和他关系就十分不好,但是在会议里这样针锋相对,这还是第一次,简直就是公然要同夏尔撕破脸一样。

    一时间,就连夏尔都禁不住有些好奇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了――总不至于真是为了公家的利益吧?

    不过,虽然心里一直在思考,但是他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

    “假公济私?我不明白您的指责是什么意思。”夏尔貌似温和地回答,然后又朝速记员瞟了一眼,早已经脸色苍白的速记员只好继续记录了下去。

    “您不明白吗?那我跟您详细提醒一下吧。”让-卡尔维特不疾不徐地说了下去,“您想为部里的采购指定与自己有关的供应商,这就是假公济私。”

    “我还是不明白您这是什么意思。”夏尔仍旧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为装备采购指定供应商,避免无序竞争,这是部长阁下的意思。”

    “请不要拿部长阁下当做挡箭牌了,先生。”让-卡尔维特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好像已经再也不打算忍耐他似的。“我们这些在座的都知道,一直以来都是您给部长阁下出主意,唆使他独断专行,并且隔绝了我们给他的沟通,让我们无法给他正确建议。这次的改革,肯定也是您一个人来主导的,部长阁下平时事务繁忙,放在部门上的心思本来就不多,再加上他现在还在家里办理迪利埃翁伯爵的丧事,哪有那么多空来管这里?情况已经很明显了,您既不尊重我们,也不尊重部长阁下,而是有意在我们和部长阁下之间制造不信任,然后借此来为自己牟利……”

    即使是以夏尔的涵养,听到了这样的话,脸上的笑容也不禁完全消失了。

    “您毫无根据的指控,我可以认为是污蔑吗?!”

    他的表情虽然并没有显露出多少怒意,但是却在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心里暗暗心惊。只有让-卡尔维特还是一脸平静地看着夏尔,丝毫不受触动。

    其他的官员们现在都已经连视线上交汇都已经停止了,大家都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好像都恨不得能够蹲到椅子下面去似的。这两个部里的大头头,在这样一场看似平常的部门会议中争得如此激烈,老实说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而更加让他们的害怕的是,他们好像还要被迫旁听这一切,没办法借故离开。

    “污蔑?我可不认为是这样。”在一片寂静当中,卡尔维特的声音好像比往常更加响亮了,“特雷维尔先生,既然您否认了我的说法,那么您能否回答我一个问题?”

    “哦?请问吧。”夏尔回答。

    “我听说您的亲戚本家德-特雷维尔公爵一家,目前已经开始对铁路事业的投资……请问有这事吗?”

    原来是想从这里发难!夏尔眉头微微一皱。

    虽然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打听到这种事,不过,就算知道了也不算奇怪吧。

    “哦?有这个事吗?”刹那间他的脑子里转过了各种想法,但是脸上仍旧装作不动声色,“我不太清楚这个事,虽然我们是亲戚不会互相间来往并不多,不过,这几天我可以去问问……”

    “好吧,可能您确实不太知情。那么,如果这是真的呢?”他的回答并没有让卡尔维特感到满意,他继续追问了下去,“如果我所说的确有其事,那么您打算怎么办?”

    “哦,谢谢您的体谅。不过,如果真的确有其事的话,那我也没有办法吧。”夏尔平静地回答,“我不能干涉他们啊,我看不出这有什么问题。”

    他的态度让卡尔维特微微一滞,好像料不到这个人竟然如此厚颜无耻地装傻似的,但是很快他就重新恢复起了那种咄咄逼人的态度。

    “如果确有其事,那么您担任了这样的职务,难免会让人产生一种看法,认为特雷维尔公爵一家正打算利用您的职权和影响力,牟取不正当的利益……”让-卡尔维特一直都盯着夏尔,好像要从他身上狠狠咬下一口来泄愤似的,“特雷维尔先生,作为同僚,也许我们不会怀疑您的人品和操守,但是如果这一切落在了外界眼里,那么我可就不敢保证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了……”

    如此明显的威胁,夏尔当然听得出来,他此时没有余裕在和对方斗嘴,而是脑中加速思考了起来。

    毫无疑问,夏尔利用职权暗地里帮助特雷维尔公爵一家从铁路事业中大发横财,这是标准的以权谋私,而且是违反了法律的,肯定是不能昭示到世人之前。

    可是,在这个年代,这种事有谁不在做这种事?难道不是人人都习以为常了吗?难道让-卡尔维特等人没有在做吗?才怪。再说了,就算是在21世纪,难道法国的官商勾结就少了?自从第五共和国以来,别说什么部长或者秘书了,多少个总统总理都因为腐败案件被调查了,可有谁真正被法律制裁过呢?

    “特雷维尔先生,您说我说得对不对?”眼见夏尔已经沉默了下来,心中暗喜的让-卡尔维特继续催逼,“想必您也不喜欢因为这种事而得到世人的误解吧?”

    “那么您的意见是怎样呢?”夏尔反问,“难道我可以去干涉特雷维尔公爵一家吗?法律可没有禁止我的远亲做任何事业啊?”

    “哦,您当然不需要去勉强您的亲戚去做任何事情,”眼见夏尔已经上了套,让-卡尔维特露出了一抹胜利的微笑,“您只需要保护好自己的名誉就好,您把一切事务都交给我们办,嗯……这个装备管理局也由忠诚可靠的官员来负责,然后我们会有专人去负责审核候选者们的资质,然后从中挑选出合适的供应商来。您放心,我们的审核是一视同仁只要一切流程都符合法律和规章制度,那么其中就算有特雷维尔公爵一家参股的企业又怎么样?没人能够说什么……您放心,我们会竭尽全力维护您的名誉的。”

    夏尔仍旧沉默着,没有再说一句话,想来是在仔细地权衡利弊。

    看来,这个人打得是完全接收夏尔劳动成果的主意――也就是说,他打算接受夏尔提出的部门改革方案,但是却完全安插上自己的人,借着保护夏尔和特雷维尔家族名誉的借口,把一切成果都接收下来。看来自己还是想得太简单了,刚才他的反对只是引蛇出洞而已,现在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而他为什么敢于这么做呢?甚至为此敢于在部门会议上打惯例,直接攻击同僚?

    原因恐怕只有一个……他肯定觉得部长和夏尔都已经在这个部里呆不久了,因此他可以怎样得罪都行。

    他为什么会这么想呢?恐怕这就是一个很值得人深思的问题了……

    在那短暂的时间里,夏尔仔细地权衡了利弊,发现现在确实不是和让-卡尔维特全面摊牌的时候――强行无视他的意见固然简单,但是为此和他两败俱伤,至少在现在可不是明智之举。

    “特雷维尔先生,您怎么看呢?”眼见夏尔一直在沉思,让-卡尔维特再次催逼了一句,“您刚才说的改革的紧迫性,我们也已经清楚地感受到了,那么,我们干脆就加速实施吧?”

    “您刚才说得对,我匆忙提出这个改革方案,有些考虑不够谨慎的地方,我们需要再仔细考虑。”夏尔突然说。

    让-卡尔维特瞬间呆住了。

    “作为下属,我们理所当然的职责就是帮助实现部长阁下的构想,但是现在部长阁下因为有事不能视事,所以我们最好再仔细讨论一下细节,等到部长阁下回来再做最后的决定……”夏尔平静地说了下去。

    让-卡尔维特静静地看着夏尔,看着他当着众人的面,面不改色地狂打自己的脸。他一直看着夏尔,好像期待他能够有片刻脸红一样。

    “所以,您的意见是很有道理的,重要的事情总是需要足够的讨论的,政府一直就是如此。”夏尔辜负了他的期待,反而微笑了起来,“我们先继续慢慢斟酌这份提案吧,既然是仓促之间拿出来的,那么一定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的。”

    “特雷维尔先生,您正在用刚才被您反驳过的所有观点来支持自己!”眼见情况有些不对,让-卡尔维特不得不沉声提醒了夏尔。

    “是吗?”夏尔微微耸了耸肩,“我发现自己过于急躁了,确实如您所说的那样,我们需要再考虑考虑。”

    很抱歉,特雷维尔家族向来把实利看得高过于名誉――虽然他们永远不会承认这一点。如果他自己的改革方案目前不能让自己从中获益――甚至还要受害――那么夏尔并不会介意马上就收回。

    让-卡尔维特脸色阴晴不定,但他最终还是接受了夏尔含而不露的撤退,他发现对方的厚颜无耻高出了自己的估计,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将自己的态度完全来了个大转弯。

    这家伙倒真是不怕在下属面前丢脸,这还是一个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吗?

    在心里怒骂了几句之后,让-卡尔维特不得不接受了这个结果。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得到了一个小小的胜利的――利用特雷维尔家族,给了对方出其不意的一击,令他不得不在大家面前丢脸,虽然这未必有多大意义,至少也能让自己心里好好开心一番。

    “好吧,先生,既然您是这样看待自己的心血的话,那么我们就慢慢审议吧,我们是一直竭诚为部长阁下和您服务的……哦,对了,你的计划书先不要收回吧,给我留一份副本可以吗?没准儿过得不久我们就能够用得上呢?”

    接着,他踌躇满志地看着速记员。

    “还愣着干什么?把刚才特雷维尔的话都记上!等下先生还要审阅呢!”

    卡尔维特的嘲讽,但是夏尔不会放在心上,他在思考真正重要的事。

    他看来真的深信我和迪利埃翁先生干不久了啊,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呢?……夏尔心里又是一冷。

    很好,我倒要看看到底最后是谁赢。

    “当然可以,您尽管留着吧。”夏尔微笑着回答,“我也相信我们终究还是用得上这一份计划的。”

    迟早要把你收拾掉。

    两个人互相对望了一眼,然后同时在心里想。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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