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军队的撤退,让远道而来的法国军队顿时就松了口气。

    他们最清楚自己的实力,也知道要塞里面的那些土耳其军队守城还算是合格,但根本没有和俄军野战的能力,所以他们也根本就没有追击的打算,任由俄军从锡利斯特拉要塞城下从容退却。

    在派出的侦察骑兵确定俄军都已经撤离之后,吕西安带着自己的部队一路进发,来到了要塞的脚下。

    直到来到要塞之下时,吕西安和他的部下们才发现之前俄国人和土耳其人打得有多么激烈。在城下,原本齐整的壕沟已经被泥土、遗弃的兵器,甚至人类的躯体填成了坑坑洼洼的状态,而要塞的城垛和炮孔也大部分被摧毁了,砖石碎块散落一地,不少地方被火药和鲜血染成了黑红相间的墨色,到处都布满了尸体和残肢,整个场面犹如地狱出现在了人间。

    此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日影西斜,昏黄的太阳烧红了半边天空,也让整个大地似乎都染上了一层血色,一大群消瘦憔悴满身污秽的土耳其士兵们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穿行而过,收敛战友的遗体,顺便掩埋那些俄军士兵。

    他们倒不是在可怜俄国人,只是在这样的盛夏天气下,大量死亡的人类和马匹如果不加以收敛的话恐怕就会带来可怕的瘟疫,让这场战争增添更多牺牲者。

    随着收敛队的努力,俄军死亡士兵们的遗体被对堆积在了几个残留的壕沟所构成的大坑里面,这些从遥远的俄国土地当中被征召过来的农民们,现在已经长眠在了异国的土地上。或完整或残缺的躯体填满了壕沟,构成了一座座灰色的丘陵。他们的表情或平静或恐惧,但是都已经开始不同程度地腐烂了,蛆虫在眼球和皮肤四处滚动,伴随着浓烈的血腥味的刺激,场面实在骇人。

    看着这一副血腥的场面,可想而知,在这段时间里面,孤军奋战的土耳其人和俄军打得有多么惨烈。

    看到这副景象之后,吕西安终于理解了为什么俄罗斯在看到有援军出现在要塞城外之后就丧失了继续进攻的信心,选择了大步后撤,想来他们已经在几个月的攻城当中损失了大量兵力,士气也变得低落了,他们已经不想在这里继续和增援过来的英法联军交战了。

    要塞的土耳其军队指挥官们宛如迎接英雄一样地迎接了法军的军官们,尽管他们已经努力收拾了一下仪容,但是这些土耳其人还是显得衣衫不整,身上带着浓烈的汗味和血腥味。

    “感谢你,远道而来的朋友!”一见到吕西安,领头的一位戴着土耳其式军帽、留着大胡子的中年人一把拥住了他。“我是这座要塞的司令官哈立德,我代表我们所有人感激你们拯救了我们。”

    他说的是土耳其语,吕西安当然听不懂,不过从对方的热情来看他也能够明白对方的意思,等到随军的翻译将这些话转译成法语给自己听之后,他强忍着呛人的气味,同样也拥抱住了对方。

    “拯救你们的是你们自己的勇敢和坚持,司令。”吕西安以毫不作伪的态度夸奖了对方,“是你们在这里坚持抵抗了这么久,拯救了这座要塞,也拯救了你们的国家,你们立下了无比的功勋,我热切地期盼你们的苏丹陛下能够表彰你们的功绩!”

    他这话当然有些夸张,毕竟只要有英法联军到位,土耳其怎么样丧师失土也不至于面临亡国的灾难,不过这些土耳其官兵在要塞之内坚持了这么久,拖延了俄军的脚步这么久,也确实给联军从容调集军队拖延到了更多的时间,而且,也让自己这支部队少冒了许多风险。

    吕西安如此诚心实意的夸奖,更加让土耳其人兴奋了,他们准备大肆庆祝自己的胜利,并且邀请吕西安等法军军官也参与其中。

    考虑到两军之间的盟友关系,吕西安并没有拒绝他们的要求,不过他也知道,现在还不是欢庆的时候,因此要求自己的部下们不要过度饮酒,同时要在规定的时间内返回军营。

    就在当天晚上,要塞的地窖里面所残存的酒和粮食都被守军拿了出来,两军的官兵们一起欢庆了本方得到的胜利。

    很快,锡利斯特拉要塞已经解围,俄国军队已经开始放弃攻势往后撤退的消息也传到了位于加里波利军港的英法联军指挥部当中。

    他们理所当然地欢呼了这一个胜利,不过接下来他们马上就开始了接下来应该怎么办的讨论。

    “俄国人居然就这样退却了,这真是让人有点失望!”英国远征军统帅拉格伦男爵不无失望地叹了口气,“苏沃洛夫和库图佐夫的在天之灵不会心安的!”

    “库图佐夫比他现在的后辈们还能逃,至少现在的俄军还没有退回莫斯科。”特雷维尔元帅毫不客气地回答。“我们接下来还有得打。”

    因为之前在俄罗斯吃过大亏的关系,他一直都对俄国人耿耿于怀,所以说话也毫不客气。

    “我们已经击败了俄国人了,至少他们现在已经退却了,我们好像突然失去了一个继续和他们作战的理由——因为他们已经放弃进攻了。”拉格伦男爵突然暧昧不明地说,“现在我们要给外交活动留下一点时间。”

    “为什么要给他们喘息时间?”特雷维尔元帅感觉十分好奇,“我们想要打,就是一个足够的理由了,还要什么其他的理由吗?之前您不是同意在俄军后撤的时候继续向他们的腹地登陆打击吗?怎么现在忽然改变主意了?”

    “毕竟我们不列颠是一个不能任意行事的国家,我们的军事行动需要舆论支持,继续外交活动可以让俄国人的野心充分暴露,给我们的人民更多继续打下去的决心。”拉格伦男爵狡黠地笑了笑,“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最主要的原因是什么?”元帅连忙问。

    “我刚刚收到了国内的消息,奥地利人希望我们能够给他们一点时间,以便充分施展他们的外交活动。”拉格伦男爵低声回答,“他们现在已经在向俄国人施压,要求他们充分保证自己不会再肆意行事破坏欧洲和平……”

    “难怪俄国人撤退得那么痛快。”特雷维尔元帅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可想而知,俄国人面对英法土三国的联合力量,已经应对得十分吃力了,当奥地利人也开始对他们施压的时候,他们肯定会感到难以支撑,所以才会那么快就从巴尔干撤走了军队。

    “所以,我们可以借助奥地利调停的间隙,向俄国人提出我们的和平条件。”拉格伦男爵不慌不忙地说,“当然,我们会提出一些让沙皇难以接受的条件,让他在丧失荣誉和继续与我们作战当中做出一个选择,而在这段时间里面,我们可以继续从容地调兵遣将。”

    这些英国人!

    特雷维尔元帅对这些英国人的狡诈感到有些暗暗佩服。

    很明显,因为英法土三国秘密约定的缘故,每一个国家都无法单独同俄国人媾和,但是伦敦的那些精明的外交家们显然还有太多的过剩精力要发泄,所以他们准备借助奥地利人来和俄国人沟通,这样无论谈判的结果如何,他们都不用承担责任,压力也都在奥地利人的身上。

    他并不生气,英国人确实老谋深算,不过法国也并不是一片诚心实意地在为盟国服务,她也同样暗怀心思,所以他也没有理由去指责这些英国人,只要他们在大体上还是继续和法国合作就行。

    “奥地利人不会被俄国人原谅的,他们的调停也无济于事。”沉吟了片刻之后,特雷维尔元帅说出了自己的意见,“所以我们的军事准备必须尽快完成,我们不能给俄国人从容调集兵力的时间。”

    “您说得很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拉格伦男爵点了点头,“而这就有赖于我们的努力了,英国现在已经在竭尽全力增加自己在这里的兵力,虽然最近因为气候和疾病的缘故我们遭遇到了一些麻烦,但是我想我们很快就能够重新组织起来发动下一次进攻,而这次进攻我们将让沙皇陛下见识到我们的厉害!”

    “我很高兴你们能够如此战意高昂。”特雷维尔元帅摆了一个手势,“我们也会以同样的热忱将我们的全部力量投入到接下来的军事行动当中。”

    因为最近的战事颇为顺利,所以英法两军的关系越发亲密了,之前历史上所遗留的芥蒂因为联合作战的缘故也消失了不少,至少元帅和男爵在会晤的时候也多了几分亲切,不再如同之前那样剑拔弩张。

    在双方友好地交换信息之后,两位统帅的私下会晤结束了,拉格伦男爵离开了这幢临时征用的民居返回自己的司令部,而特雷维尔元帅则继续留在了这里,听取手下军官们的报告。

    作为总司令,这里还有太多的事务需要他过问了。

    最重要的当然是各支部队现在的情况,和兵力补充的状况。

    前者让人有些忧心,现在已经集结在加里波利和加里波利的法军部队,都因为疾病的侵袭而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减员,有些部队甚至因此而难以展开军事行动;而后者倒是让人乐观了一些,在帝国政府的极力组织之下,现在法国军队正在源源不断地继续往东方集结,补充的数量远远超过了减员的数量,所以法军的力量在逐步增强。

    不过,如果新来的部队也和之前来的人一样被疾病所折磨的话,恐怕形势还是不那么让人乐观。

    一想到这里,元帅不禁有些忧心忡忡,命令自己的副官继续向巴黎陆军部报告现在的情况,催促他们加派更多训练有素的军医过来,帮助远征军部队减少疾病的减员。

    经过工程人员们数个月的努力,从加里波利到土伦港之间已经有了电报线路连接,而土伦港又是法国庞大的电报网络的一个端点,借助着这种划时代的发明,信息可以在瞬时之间从欧洲大陆的东端传递到西端,让巴黎可以以最快的时间得知前线的信息。

    在副官们的小心记录之下,特雷维尔元帅发布了一个又一个命令,这些命令将会以最快的速度传递到前线和后方,让法国军队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

    等到傍晚时分,元帅终于处理完了今天的事务,此时的他已经感到十分疲惫了。

    耳边副官们的声音似乎远在天边,模模糊糊听不清晰,他略微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只觉得浑身都有些酸软,原本几乎无穷的精力现在好像都已经被消耗一空。

    他走到窗边,想要透几口气,然而天气十分闷热,扑面而来的热风让他感觉好像浑身更加难受了。

    这是异国他乡,虽然作为总司令他享受着整个法军最为优越的待遇,但是毕竟还是有些水土不服,另外,最近的天气太过于炎热了,而为了保持一位元帅、一位远征军司令的尊严,他一直都军容严整,将元帅的行头都穿戴了上来,而这也让他的身体感觉更加难以适应。

    他感觉头脑有些晕眩,耳朵里面还想也有什么东西在嗡嗡作响,犹如是谁在自己耳边低声呢喃一样。即使明知道这是幻听,老人仍旧不免为之伤神。

    眼皮竟然是如此沉重,以至于好像保持睁开的状态都这么艰难。

    “元帅阁下,您没事吧?”看着老人如此衰颓的样子,元帅的副官、年轻的乔治-德-迪利埃翁少尉大惊失色,连忙过来搀扶住了他。

    这一声问话犹如是投入池塘的石子一样,让老人从幻梦当中苏醒了过来。

    他定了定神,重新恢复了一点精力。

    “我没事,不用担心。”他平静地回答。“你们快去传达我的命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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