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明媚。

    十七岁的博丽朔月轻舞于花瓣之间。

    种在神社前院里的樱花谢了,淡粉色的花瓣如雪花般落下,铺满地面,景致有如幻境。男女二人便在这花毯上比武,一抬手,一挥拳,皆有樱花飘然飞过,似是画家挥笔泼墨。

    “哈!”

    少女用那略显稚嫩的胳臂,一掌拍在了纳兰暝的胸口。这一掌看起来轻飘飘的,力道却很实称,足以将一只九百岁的吸血鬼逼退。

    纳兰暝用身体硬接了这一掌,只听得肋骨嘎吱作响,脚步也稳不住了,连着后退了三步,这才找回重心。却见那朔月乘胜追击,跳起来又是一脚飞踹,对着他的面门就去了。

    尽管及时抬起手臂,护住了脸,纳兰暝还是没能完全卸下这一击的力道,往后划了好几米,在地上留下了两道深杠,最后扎起马步,俯下身子,单手撑地,这才止住了后退之势。

    “怎么了?”他抬起头,皱着眉,像是很不满一样,“我不是说了吗,不用手下留情,全力攻过来,还是说,你早饭没吃饱?”

    要说这一掌一脚他接得很轻松,那肯定是骗人的,不过,纳兰暝嘛........再怎么说,身为大魔头的面子,还是要要的。

    “好,好的!”

    朔月抓住这个机会,喘了两口气,接着便冲上前去,发起了新一轮的猛攻。

    这女孩儿也是耿直,人家叫她别放水,她就真的不放水了,几轮交手下来,都快把纳兰暝逼到墙角去了,这叫他把那张九百岁老脸往哪儿搁嘛!

    这天早上,朔月起了个大早,便把纳兰暝拖了起来,叫他陪练体术,然后就这样了。被压成这个鬼样子,里头当然有纳兰暝消极防守,不主动进攻的因素,不过更重要的原因,是朔月那异常的强大。

    先前,纳兰暝还以为,这孩子只是手里握着几个强力法术而已,实际上跟个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但是现在,他的看法完全改变了。

    这家伙是真的强,实打实的强,从法术到体术,从技术到力量再到战斗的意识,强得没有死角。

    “能把一个第三代的吸血鬼压着揍,这家伙,真的是人类吗?”

    他的心中,不由得产生了这样的疑问。

    要知道,一般的人类,赤手空拳打在他身上,怕是连挠痒痒都不如,就算一直打到手指骨折,也没可能伤他一根毫毛。实际上,人类遇见了吸血鬼,就只能猥琐地猫在角落里放暗箭,能跟他正面对殴的人类,九百年来,只有一个博丽朔月。

    不仅如此,朔月的拳脚,若不认真去挡,那是真的要被击倒的。她就像头大象,骑在纳兰暝的身上反复碾压,拳点如暴风骤雨,即使这不是训练,他也很难找到反击的机会。

    “关键在于,这股力量,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一边勉勉强强地接下朔月的攻击,纳兰暝一边犯起了嘀咕,心道:

    “人类,是有极限的。有些事情人类永远都做不到,比如飞上天空,比如跟吸血鬼近距离交战。若想突破自身的极限,肯定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朔月的这份力量,究竟有什么代价呢?”

    想到这里,他不禁回想起一年以前,刚与朔月相识之时,她那副连续战斗之后,心力交瘁的模样。

    “说不定,她其实并不是人类,而是个披着人皮的妖怪。”

    纳兰暝抹去了脑中的那些,令他感到不安的猜测,换了一个乐观的想法。

    因为,反正他都是没有魔法才能的,也看不出来谁是人类谁是妖怪,既然朔月说她是人类,那他也只能相信。

    说不定,这是骗他的呢,再过不久,这少女就会露出马脚,然后不得不表明自身的妖怪身份。说不定她的实际年龄比纳兰暝还要大,这样的话,到时候他又能借题发挥,狠狠地调侃一番。

    这么一想,纳兰暝的脸上,不自觉地浮出了微笑。

    他还是第一次因为被骗而感到开心。

    “注意前方!”

    大概是因为分心于脑内的猜测吧,朔月突然打来的这一记正拳,纳兰暝并没有及时地反应过来,相应地,也就没能接下来......不,其实他也算是接住了,只不过是用脸来接的而已。

    “嗷呜!”

    纳兰暝发出了一声非常不像样的惨叫。

    颜面遭到直击,眼前一片漆黑,鼻涕眼泪一起流了出来。当纳兰暝再一次睁开眼睛时,他已经躺在地上了。

    “大意了,大意了!”

    他扭动身子,吃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拍打着粘在身上的粉色花瓣,一边连声说着“大意了”之类的话,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朔月也不为难他,只是自己在原地伸直手臂,摆了个架势。

    一时风起,樱花的花瓣如粉雪一般扬了下来,落得朔月满身都是,拳头上,鼻头上,脑袋上,衣服领子上,都挂着花瓣。而她本人却并不在意,只是慢慢地收起了拳头,调整好呼吸,接着,对着纳兰暝深深地鞠了一躬。

    “多谢指教!”

    “太客气啦!”纳兰暝摆了摆手,“哪来的这么多礼数,你以后还想练,直接跟我说一声就行了,咱随时奉陪!”

    “那,以后可以每天都陪我晨练吗?”

    朔月抬起头,两眼放着金光......真是很喜欢练武啊,这丫头。

    “倒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就没别的事儿可做吗?”纳兰暝说道,“比如看个书啊,画个画啊,弹个琴啊,玩点花鸟鱼啥的,做些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喜欢做的事儿。”

    “没有。”朔月摇了摇头,“我想磨练自身的技艺,变得更强。”

    “说实话,你现在已经足够强大了。你知道这九百年来,我在战斗中一共输过几次吗?”纳兰暝说着,举起了三根手指,“三次。送我第一败的人,我一直在追杀她,直到今天。送我第二败的人,后来被我灭了门,你是第三个。”

    “那,你想杀掉我吗?”朔月笑着问道。

    “不可能的好吧!”纳兰暝非常果断地说道,“跟我死斗了一场,把我打败了,还能让我心服口服,不起杀心的,除了你以外,也没别人了。”

    “对你来说,我很特殊吗?”

    “特殊,也没什么特殊的,就是......咳咳!”纳兰暝别过脸,连咳了几声作为掩饰,接着,转变了话题:

    “跑题了跑题了!总而言之,我想说的就是,我要是你的话,我会好好地享受人生,偶尔练个手避免水准下滑就行了。”

    “不,我不会这样。”朔月又摇了几下头,“我有个目标,为了实现它,必须变得更强才行。单是现在这样,还不够。”

    “什么目标?”

    “我想消除人类与妖怪之间的分歧,让二者和平共存。”

    “呵呵......”听了她这句话,纳兰暝不禁笑出了声,“这个目标,可不是说你变强了,就能实现的啊!”

    倒不如说,从来就没有人试着去实现它。人类变强,是为了更轻松地消灭妖怪,妖怪变强,是为了更有效率地猎食人类。没有人会为了与妖怪共存而变强,没有!

    “一定可以的!”朔月看着纳兰暝的眼睛,非常认真地说道,“只要击败了最强大的妖怪,再击败最强大的人类,然后将他俩拽到一起和解,就可以了!”

    “你啊......”纳兰暝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说啥好了,该说果然是你想出来的点子吗?”

    “算了算了,”他拍了拍手,径直向前走去,“今天就到此为止,明日再练!”

    与朔月擦肩而过时,他拍了拍她的肩膀,侧过脑袋,在她的耳边轻声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既然有想法,那就放手去干吧。”

    “是!”

    朔月答应了一声,便迈开步子,向着院子的大门口走去,然后......

    “哎呀!”

    没两步,她的脚就卡到了石板路的缝隙里,整个人往前一扑,摔了个狗啃屎。

    “哎......”

    纳兰暝背对着她,叹了一口气。

    他本来是想直接回屋的,不过听见这么一声尖叫,再加上从地上传过来的那一阵震动,他立马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收回前言,这家伙果然是人类,如假包换。

    不仅如此,她还是个非常笨拙的人类。

    “你啊......”

    纳兰暝走了过去,蹲下身子,除去了她脚上的木屐与棉袜,轻轻地揉起了她那红肿的脚踝。

    那块肿包在她那粉嫩的肌肤上,就像个大号的蚊子包一样,显眼得不得了。

    “诶嘿嘿......”朔月呆呆地笑了几声,“抱歉,一不小心摔倒了!”

    “跟我对打的时候,你咋不摔一跤呢?摔完了之后就没你了!”

    “那时候精神比较集中嘛!”

    “现在就分心了?”

    “也不是啦......”

    “你这个脚啊......”

    纳兰暝揉了几下,便不再揉了。他将朔月的脚缓缓地放了下去,说道:

    “没个三五天好不了,妖怪退治啥的,你还是别去了。”

    “那可不行,村里有委托......”

    “不是还有我呢嘛!委托,谁做不是做,反正只要把搞事的妖怪干掉就行了。”

    “那你要注意点分寸哦!”

    对于纳兰暝的行事风格,朔月显得有些不放心,而纳兰暝本人却不以为然。

    “我会啦,”他大大咧咧地说道,“平时直接打死的,今天就打断四肢,平时打断四肢的,今天就只打断手臂,这样总行了吧!”

    “手臂也别打断!”朔月大声说道,“巧妙地给他们一个教训,让他们以后不再犯,这样就够了!”

    “这......”纳兰暝挠了挠后脑勺,“你是要我把脚踩在蚂蚁身上,要它们不要再到处钻洞,却又不让我把它们踩死......这有点难度啊!”

    “我就能做到!”

    “那我也能!”

    纳兰暝闪电般地接下了挑战,然后蹲着转了个身,以后背对着朔月,道:

    “上来,我背你回去。”

    回屋的路上,他就听朔月“嘿嘿”、“呵呵”地笑个不停,吹得他后脖颈贼痒,便忍不住问道:

    “扭个脚,能乐成这样?”

    “不是啦!”朔月说道,“我就是觉得,纳兰暝其实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呢!”

    “你说啥?”

    纳兰暝脸一红,立马停住了脚步。

    “你看,又烧得一手好菜,又会做家务,还知道怎么应对伤病,而且还肯背我。”

    朔月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她越这么说,纳兰暝就越是尴尬,赶紧否定道:

    “那都是独自生活必须要掌握的技能,没有什么好......”

    他说到一半,便不说了,因为朔月的双唇,毫无预兆地吻在了他的后脖颈上。

    这一吻,有点痒,有点湿,有点软,有点亲昵,有点令他不知所措。

    “谢谢你。”

    轻声细语,风吹耳根,纳兰暝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在那儿足足站了一分钟,啥也不干,啥也不说。而朔月,只是面带微笑地趴在他的背上,看着他的脖子与耳朵越变越红。

    往后的一整天里,纳兰暝再没跟朔月说过一句话,甚至都没敢正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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