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好了。”

    纳兰暝一脚将刹车踩到底,挂空档、拉起手刹,扭头对后座上的二人说道:

    “到站了。”

    时间是凌晨一点三十分,在漆黑的土路上跑了近四个小时,三人终于抵达了目的地——特兰西瓦尼亚东南,布拉索夫市北部郊区的某一座荒无人烟的山丘。车子停下来的那一阵晃荡,还把刚进入梦乡的蕾米莉亚给吵醒了。

    “咱们这是在哪儿?”

    下了车,蕾米莉亚揉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而后如是问道。

    “‘白城堡’。”纳兰暝道,“你以前应该来过这个地方。”

    “好像......是来过。”蕾米莉亚嘟囔道,“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三人站在山顶之上,四面皆是黑暗寂静的森林。那林子安静得像是死了一样,连一丝虫鸣都听不见,仅凝视其中,便足以使人背脊发凉。一条崎岖的小路穿过树丛,从山脚下一直延伸至此,途中没有一盏路灯。当汽车的远光灯熄灭以后,唯一的光源,便是头顶上的星月了。

    在那冰冷的银辉之下,一座古老的城堡拔地而起,高耸入云。它脚底下的那些几层楼高的老树,跟它比起来就像杂草一样,渺小,微不足道。

    这座城堡尖顶高墙、笔直瘦削、飞拱雕花,锐利得像是刀削出来的一样,是典型的哥特式建筑。尽管有些古旧,它的外墙,却仍然是一丝杂色都没有的纯白,跨越千年历史而不褪色。它在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宛如广寒之宫,全身透着一股虚幻、凄凉的美。

    “它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火之里炎华抬头仰视着面前的这栋过于宏伟、过于突兀的建筑,喃喃道:

    “这地方什么都没有,它为什么会在这里?”

    诚如她所说,此处乃是人类文明所未及之处,四下里连一束灯火都没有。这么一座华美的城堡,孤零零地立在这荒山野岭上,在孤寂落寞之中慢慢凋零,未免有些太可怜了。

    “这不正是她吸引人的地方么?”纳兰暝道,“这座城堡,说精致,也确实是精致。可你要是把她放在梵蒂冈城里,那她不过就是另一座‘有点好看’的古代建筑,可能你都不会多看她一眼。正是在这片人迹罕至的森林里,突然出现这么一座纯白的古堡,你才能感受到她的惊世之美。”

    “这就像昙花。”他又补充道,“如果它不在夜里独自绽放,独自凋零,而是跟别的花朵一起盛开,恕我直言......那它还算个屁?”

    这句话说出来,蕾米莉亚狠狠地捅了一下他的后腰,低声骂道:

    “粗俗!”

    纳兰暝倒是毫不在意,一摊手,很是无所谓地说道: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呀!”

    “我再问一下,”没有管这俩人的争吵,炎华又发问道,“咱们这一回,是来干什么的?”

    “找人。”纳兰暝简短地答道。

    “找人?在这儿?”

    “没错,就在这座城堡里。”

    炎华闻言,又抬头看了那座白城堡一眼,皱起了眉头。

    “我总觉得,”她说,“咱们不应该进去......”

    “为什么啊?”纳兰暝一听这话,笑了,“这么漂亮的城堡,你就不想参观一下吗?而且还是咱们仨包场哦!”

    “不,倒不是那方面的问题,我只是......”炎华顿了一下,便神色凝重地看向了纳兰暝,道:

    “我总有种不好的感觉,就好像......有什么非常危险的东西被锁在那座城堡里一样。”

    “呵呵......”纳兰暝笑出了声,“这我不得不说......”

    “你的感觉可真灵敏啊!”

    (二)

    月亮刚爬过天顶,正是夜深人静之时。宽敞的卧室门窗紧闭,既不许外头的风吹进来,也不让里边的气透出去。唯有一盏蜡烛,幽幽地烧着,为这昏暗的房间带来了有限的光亮。

    这是一间少女的闺房,淡粉与深红的胭脂装点着屋里的一切。空气中弥漫着玫瑰味的熏香,颇有迷醉之感。

    这屋里总共有三个人,一个头生双角的少女,正抱着个酒葫芦狂饮,一个金发赤瞳的短裤少年,正捧着一本书,读得津津有味。这俩人坐在藤椅上,中间只隔了一张小圆桌,相互之间却是不理不睬,别说对话了,就连最基本的眼神交流都没有过。

    他俩中间的那张小桌上摆着一盏纯金的烛台,上头的蜡烛烧得只剩一半——他们已经等了这么久了。

    至于屋内的第三个人......她就坐在那张大床圌上,双圌腿埋在被子里。粉色的纱帐从顶上垂了下来,遮住了她的身形容貌。透过那层薄纱,外人只能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而不可见其真容。

    然而,她的气息,她带来的压力,是如此的真实,即使不露面,大家也都清楚,这里的主人是谁。

    “咚、咚。”

    两声相当文雅的敲门声打破了屋内的宁静,纱帘之中便传出来一句:

    “请进吧!”

    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十七八岁的少女,甜美,充满青春气息。在此之上,它又蕴含圌着难以想象的“力量”,似乎仅靠语言,便能穿透人的灵魂。

    房门开了,走进来一位身着黑袍的、高瘦的长发男子。他没有将目光放在离门较近的那一对少年少女身上,而是直接越过了他俩,径直走到床前,隔着纱帘,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道:

    “大人,按照您的吩咐,‘黑牙’氏族的渣滓们已经清理干净了。”

    “你做得很好,赛比鲁斯。”

    褒奖之音从纱帐里头飘了出来,名为弗拉明·德·赛比鲁斯的男人却仍旧保持着那低头弯腰的姿势,面色不改、一动不动,如一尊雕像。

    “你就这么把它们都杀了?”沉溺于酒精的少女,伊吹萃香,撂下她的酒葫芦,红着脸醉醺醺地说道:

    “我还以为你会先使唤它们一阵子呢。”

    “不,我不会。”纱帘后边的声音说道,“我本想那样的,但是它们身上的味道实在太难闻了。”

    “啊哈!”

    萃香咧嘴笑了,尖锐的犬齿映着烛光,显得非常显眼。

    “那种货色即使拿来用,也没有意义吧?”坐在萃香邻座的金发少年,耶格·埃克斯特鲁,将手里的书随意地扣在桌上,抬头说道:

    “太弱了,一巴掌过去,基本就没了。”

    “呵呵......”

    纱帘后头传出来一阵很是轻蔑的笑声,听得耶格直皱眉头,却终究没能发起脾气来。

    他知道,这里不是他能任性妄为的地方。

    “匹夫之怒,血溅五步啊,我可爱的小耶格。有些时候,越是这种一无所有的小人物,就越有利用的价值。”纱帘后边的那人,如是说道。

    “这就是你允许‘那种货色’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吗?”耶格反过来问道。

    “正是如此......你可以进来了,天邪鬼!”

    这头话音刚落下,那头房门便缓缓地打开了,一个头顶上生着粗短的双角、一头黑发中带着点红白杂毛少女走了进来。她穿着破旧土气的衣服,衣着不整,头发不洁,整个人显得邋遢又油腻。这家伙脚上一对人字拖,走路外八字,粗鄙的形象在这间精美典雅的闺房中显得格格不入。

    她一进门,萃香、耶格、赛比鲁斯,以及纱帘后的那一位,四人的目光,一齐集中到了她的身上。这显然给她带来了不小的压力,她像只过街老鼠一样,畏畏缩缩、左顾右盼地,快步走到了床边,又笨拙地行了一礼。

    “嘿嘿,大......大佬您好啊!”她含胸驼背,习惯性地摸着后脑勺,假惺惺地笑着,说道:

    “鄙......鄙人是鬼人正邪,鬼人的鬼,人鬼的人,正邪的正,正邪的邪,请问您......”

    “这种低级笑话就免了吧!”

    一瞬间,寒风过堂,吹熄了桌上的蜡烛,鬼人正邪那穷极无聊的自我介绍随之戛然而止。这降低到冰点的气氛意味着,那位大人有些不耐烦了。

    “好......好的。”

    正邪咽了一口口水,冷汗从她的脸颊上滑了下来。

    “告诉我,”纱帘后头的声音质问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你想得到什么。”

    “是,是的大人。”

    正邪知道,这个问题答不好,她休想活着从这间屋子里走出去。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能用两根手指将她捏成碎末。

    “既然都来到这儿了,”正邪想着,“那就不管了,干到底吧!我要说出来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以她这个阶层的妖怪所不该拥有的,惊人的气势,吼道:

    “我想......我想要下克上,将全世界的秩序逆转过来!我想得到,我想得到的是......”

    “是力量,对吗?”

    纱帘后的那位大人物,先她一步,报出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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