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全德并非京官,所以他的家室老小既不在任上府衙也不在京里,而是在泉州老家,京中这府邸里只有三五个使唤下人,而且赵府没有管家,府中一切事务,都由赵全德的弟弟赵全友打理。

    见花万骨走过来,赵全友赶紧迎了上来,虽不说话,却露出询问的眼神,那意思很明确,你还有什么事?

    花万骨将手中的簿子递给赵全友:“这个单子你先看看,这是我们统计的府中被劫的财物名录,如果没问题,请你在后面签上名字,我们会按照名录寻找。请你看仔细,有没有遗漏的,因为这些失物也是我们查案的重要线索,如果能查到一些府上遗失的物件,或许就能顺藤摸瓜,找到行凶作乱的嫌犯。”

    赵全友犹豫了一下才接过簿子,花万骨注意到,赵全友拿到簿子后,只简单了扫了一眼,便盯着最下方发愣,犹豫了片刻才伸手接笔,然后又稍微犹豫了一下,随即连续调整了两次握笔的手势,这才慢慢吞吞的签上了名字。

    这一切的细节,都让花万骨心生疑惑,但他不动声色,接过赵全友递回的簿子和笔,平静的说了句:“按规矩,这几天,你最好留在府中,不要四处走动,因为我们办案的官差可能随时会来找你。”

    赵全友点头,目送花万骨走出赵府。

    花万骨走的很慢,他在回忆刚刚赵全友的一系列神态和动作细节。花万骨其实心里一直在犯嘀咕,从现场的情形看,虽然赵府被人抢劫了是真的,但他总感觉事有蹊跷。

    如果是流民半夜硬冲进来行抢,那时各家都已关门落锁,流民们必然是硬生生撞开大门,可赵府的大门竟然毫无异样,完全不像是经过剧烈碰撞的。这让花万骨一开始就怀疑,府中有人与流民有里应外合。

    还有一点让人起疑的是,赵家的下人竟然都说没听见有人撞门,下人们都说还没搞清楚状况,一伙人就莫名其妙冲了进来,后来就听老爷的屋里一阵惨叫,当时下人们都已经被流民控制住,没人看见老爷被杀时的情形。

    还有一点更加能佐证他的疑问,花万骨曾反复试过,在前院大声喧哗,后院听的清清楚楚的。那么问题就来了,昨晚流民冲进来,前院发生了那么大的骚乱,赵全德在后面怎么会毫无反应,竟然一直老实的躲在房间内,最后死的地点也是他的卧房内。赵全德难道就没想过逃跑?就老老实实等着流民冲到后院捉拿自己?

    最后一个疑问,花万骨整整一天都在暗中观察赵全友,此人虽然对官府的盘问对答如流,从对话中看不出什么可疑之处,但如果换做常人,亲哥哥死了,作弟弟的表现却看不出有任何的悲伤!赵全友偶尔抽泣两下,花万骨没看到一滴眼泪。

    基于以上几个疑点,花万骨初步判断,赵全德被杀,就是这赵全友勾结流民干的,目的就是吞下他亲哥哥这份家业。

    应天府的人走了,此刻天色已晚,赵全友抬头看了看天,月亮已经升到半空,跟官府的人说了一天,他也有些乏了,但他不能休息,还有重要的事要办。他来到后院,走进了一间不起眼的厢房。

    此时的姚光启趴在屋顶,刚刚花万骨与赵全友对话那一幕恰好都看在眼里,如今见赵全友进了一间不起眼的小屋,为了不打草惊蛇,他没有跟上去,而是耐心在房顶上等着。

    赵全友进去不久便出来了,而且一出来就是三个人,赵全友走在最前方,后面两个看不清面容。

    第二个人刚迈步出门,嘴里就叽里咕噜说了一串听不懂的话。

    姚光启一惊,他确定这是蒙古话,这里怎么会有蒙古人!这是他的第一反应。难道赵全德一直跟蒙古人勾结,他的死难道跟蒙古人有关系?

    第三个出来的人只简单说了两个字,第二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径自走了。

    见第二个人走远,第三个人改口对赵全友说汉话:“你去料理一下吧,一会我也出去。”

    赵全友显然很不高兴:“你之前可没说会在这里跟鞑子碰面,这样做很危险。”

    那人哼了一声:“我答应的只是解你的远虑和近忧。并没说这里不会用做他途。”说罢便也往外走,走到院门口,那人回身说了一句:“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不仅会兑现之前的承诺,额外的好处也少不了你的。”

    这人的声音好耳熟,一定在哪里听过,姚光启在脑海中尽力的搜索着从前的记忆,试图找到每一个接触过的人,与眼前的声音进行核对。

    但时间太紧了,他没有时间理出头绪,眼见那人已经走出了后院,姚光启不再犹豫,小心的缩到房子的背斜处,脚下一点,纵身跟了上去。

    前面的人中等身材,略瘦,不知是什么原因,每走几步路就会扶一扶头上的帽子。出了赵府的大门,这人将身上的灰色外衣紧了紧,又压了压帽子,观察了四周的情形,见没什么异样,这才向南走去。

    此人走路并不快,但却很小心,走一段路,便会略停顿一下,警惕的观察下四周,确定没人跟踪,才会继续走,再走一段路,还会这样,如此这般,走了两顿饭的功夫,才走出六条街巷。

    拐进一处僻静的小巷后,前面的人终于在一座漆黑的小楼前停了下来。站在小楼前,这人再次回头望了望,侧头认真的听着什么,突然,他蹲下身子,同时将手伸入怀中,不知掏出了什么东西,抬手一扬扔了出去。

    黑暗之中,几声清脆的回声传来,那是几块金属物体落地的声音,此人听到这声音,这才放心的转过头,伸手扶了扶帽子,迈步向小楼走来。

    跟了一路,姚光启已经对此人的谨慎有了准备,但谨慎到这种程度,还是少见的,从他扬手的动作看,此人没什么功夫,所以在东西扔过来的时候,姚光启并没有动,而是等东西即将打中自己的一刹那,突然微微侧身,那东西距离姚光启的胸口差之毫厘的擦了过去。

    听到落地的声音,姚光启确认,这不是飞刀,也不是什么暗器,应该是几块散碎银子和铜板,想一想,这人居然用这种方式确认有没有被跟踪,有趣。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不知为什么,他觉得最近的头发好像比之前短了。

    前面的人推门进入小楼,门内,正有一人品着茶,这人一身黑衣,身材略高,整个身子都斜躺在摇椅上,右腿叠在左腿上,随着摇椅的前后摇摆,他也轻轻的晃动着二郎腿,说话时还不忘用指甲在摇椅的扶手上轻轻的打着有节奏的声响:“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谨慎的过头了,我的人在外面布下了天罗地网,除了你,谁也进不到这楼五十步以内,就算进来了,也不能活着出去。”

    灰衣人哼了声,来到黑衣人身旁的桌案前,拿起一个茶杯,端到鼻尖闻了闻,不屑的说道:“但愿你那帮蠢货手下有这个本事。”

    那黑衣人嘿嘿一笑:“不用闻了。我是不会在酒里给你下毒的,我要杀人,不会那么麻烦的,我的人别的手段不行,杀人的法子有的是。不过话说回来,前阵子我还以为你真死了呢,可给我担心坏了,咱们的计划可还……”

    灰衣人毫不客气的打断了黑衣人的话:“我若真死了,你该高兴才是吧。你大举查我的案子,不是想揪出杀我的凶手,只是想确认我到底是真死还是假死。你担心计划是假,担心你还没到手的指挥使的位子才是真吧。”

    那黑衣人一挺腰坐直了,不悦的反驳道:“你这是什么话,你我当初都是立过毒誓的,不完成夙愿,死不罢休。”

    就在灰衣人还要张口的时候,一声尖利的哨声突然传了进来,黑衣人脸色大变:“你被跟踪了。”说罢将手中茶杯狠狠的摔在桌上,站起身来到窗口,狠狠的击了三次掌。

    随即窗外传来一个声音:“有个人跟着您的朋友进来了,第一层暗哨刚才开了小差,没发觉,被那人钻了空子,第二层暗哨及时发现了,但那人轻功很高,上去一个队都没抓住。”

    “一群废物。”黑衣人暴怒的骂道:“把那个开小差的就地处决,还有,今晚抓不到这贼,你们也不要来见我。”说罢回身来到桌案前,刚要端起茶杯喝一口,虽然黑暗中看不清什么,但他能清楚的感觉到对面的灰衣人正投来一股轻蔑的目光,这种轻蔑很刺眼,黑衣人气上加气,狠狠一把将茶杯甩在地上,那茶杯乃是宋代汝窑的真品,如此珍贵的宝物,落在地面上,被摔了稀烂。

    黑衣人真怒火,也不知来自灰衣人的嘲讽更多些,还是气自己的手下不争气更多些,总之,他的火气过了好一会才消了些,过了足有半顿饭的功夫,他才张口:“接下来,你想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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