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午膳吃得格外的丰盛,不仅丰盛,而且热闹。

    有陈伯忠和谢氏,有陈知栀和谢烯然,也有苏无名和慕容瑾。

    陈家节俭,十来盘菜肴,就当是六个人小聚一下。

    苏无名夹了一块糖醋排骨,觉得肉质挺好,就是白糖放得多了一些,太甜了。谢氏看着苏无名,笑道:“无名啊,知栀常常不在京城,行走各地,你们俩也可以照应一下。”

    陈知栀喜欢江湖,苏无名又是江湖中人,所以两个人偶尔碰个面也算正常。

    苏无名将排骨咽下去后,看了一眼正在挑辣椒的陈知栀,又看向谢氏,点了点头,“夫人放心吧。”

    陈知栀倒是没有理会他们,她舀了一勺子辣椒玉米,喜欢吃玉米又不吃辣椒,于是正自个儿专心捡辣椒出来呢。

    慕容瑾的伤势刚好,不能吃得太油腻,于是谢氏就一个劲儿给他夹清淡的菜,像什么清蒸鲫鱼,酱香豆腐等等。

    慕容瑾向来吃得清淡,所以也不觉得这些没什么味道。

    相反的,他尤其喜欢那道清蒸鲫鱼,鲫鱼完全没有鱼腥味,和着大葱,大蒜和姜一起蒸煮,只需要蘸少许豆瓣酱,吃进嘴里简直嫩滑细腻美味。

    “如果姐姐和外公也在就好了。”陈知栀那一勺辣椒全部挑了出去,剩下的玉米全部倒进嘴里,吧唧吧唧的嚼着。

    这玉米有些老了,不是炒得太久,就是七月份买的一批玉米也没怎么吃,放太久,炒菜的技术再好也挽不回来这糯玉米原有的味道。

    说完这句话,慕容瑾的笑容僵了僵,不过没有人注意到。

    谢烯然用肘子蹭了她一下,“吃你的饭。”

    其实慕容瑾和谢芳华的关系,陈伯忠和谢氏心里都明白。

    当初谢芳华进宫,是陈伯忠的建议,他告诉女儿,如果她进了宫,再凭借丞相府,陈府便能逐渐成为有权有势的大家族,而不是地位低下的商家。

    都说仕农工商,所以商人即使有钱无权,那也依旧是任人宰割的份儿。

    后来谢芳华进了宫,慕容瑾却没有多大的反应。

    因为谢芳华进宫的前一夜,与慕容瑾聊了许久。

    当时的情景,慕容瑾到现在还记得清楚——他知道谢芳华要进宫的消息,月下独酌,谢芳华突然出现,陪他喝酒。

    谢芳华告诉他,进宫,无非是为了更好保护她在乎的人。她还告诉他,即使进了宫也不会忘了他,更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情。

    慕容瑾曾经对别人说过:“我的命运由天安排,可她的命运,即便让我灰飞烟灭,我也会替她扫除一切妖神鬼怪,让她自己掌握!”

    只可惜,这个承诺没有兑现。

    谢芳华不得不进宫——为了陈家。

    思及此,慕容瑾悬在空中老半天,却没有夹菜的筷子被苏无名打了一下,“瑾哥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没什么。”

    陈伯忠大概猜得到慕容瑾的心思,叹了口气,给他夹鱼肉,“瑾儿多吃点,补补身子。”

    慕容瑾端起碗去接,道了谢。

    第二天清晨,谢烯然就起床、换朝服,然后进宫上朝。

    躲不开得是碰见谢老丞相。

    因为大理寺少卿的事情,谢烯然被谢老丞相追着骂了好几天,否则也不会从丞相府里跳出,跑到陈府住了许久。

    好在谢老丞相在文臣之首列,谢烯然躲在最后一排也不怕被看见。

    这段日子的朝会,无非是西越南渝交战的事情——还是老样子,两边都捞不到好处。夏凌生很聪明,尽量避免与鲁翰正面交手,而是以阵法对付西越大军。

    对于谢烯然来说,最要命的还是下朝时间,每次这个时候,他都跑得飞快。

    比兔子还快。

    这一次亦然。

    谢老丞相本来还想去追,可是毕竟年近六十,他根本走不快,眼见着孙子越跑越远,谢老丞相叹了口气,决定还是不追了。

    看来他得去一趟陈府了。

    “外公。”

    正当谢老丞相思考着一会儿得怎么样跟谢烯然说话的时候,外孙女儿谢芳华从右侧走了过来,叫了他一声。

    回过神,谢老丞相看着谢芳华有些出神。

    这可是他的外孙女儿啊。

    想当初,陈伯忠亲自来提亲求娶他的女儿谢氏的时候,许下诺言,将来谢氏生下的第一个孩子,无论男女,都跟着姓谢。

    于是谢老丞相答应了。他觉得,陈伯忠能让第一个孩子跟着姓谢,一定是打心眼里爱着自己的女儿。

    结局没有让谢老丞相失望,夫妻恩爱,膝下有两女,这辈子也算是过得如意幸福了。

    倒是自己的儿子,被奸人所害,英年早逝。

    想到这里,谢老丞相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外公有什么心事吗?”谢芳华和谢老丞相并排走着,听见身边有叹气的声音,她便问。

    谢老丞相是个幽默的老头儿,谢芳华很少见他叹气。

    谢老丞相笑了笑,“没什么。芳华最近怎么样呢?”

    从周迦寺回来之后,谢芳华便没有被继续软禁,这也算是一见好事了。

    谢芳华点了点头,“还是老样子,一天没什么大事儿,就爱待在屋子里。”

    谢老丞相建议她多出去走走,尤其是吃了晚膳之后,说着还舞了舞自己的双手,告诉谢芳华锻炼的好处。

    谢芳华淡淡笑了笑,眼见着要到宫门了,她停住了脚步,“外公,有一件事情,芳华想问您很久了。”

    “何事?”

    “外公很排斥傅家,甚至因为烯然见了傅大小姐几面,就追着他骂,”谢芳华顿了顿,“外公,可以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谢老丞相觉得,这件事情恐怕瞒不住了。

    谢芳华自幼聪颖,一首曲子,别人家的女儿学好久才能弹好,谢芳华却能边看琴谱边弹,一曲罢,再弹第二遍的时候,她便能够很熟练的重新演奏了。

    所以,听她这么问的时候,谢老丞相的心咯噔一下。

    他本来以为这件事情可以瞒下去,可谁知道大理寺少卿没事找事,非要和丞相府再扯上联系。

    看了一眼宫门,谢老丞相又叹了口气,“芳华,还记得你舅舅和舅母吗?”

    谢芳华点点头,“记得。十八年前,舅舅和舅母为国捐躯,只是去得太早,实在令人遗憾。”

    谢烯然当时也才四岁,四岁丧双亲,着实可怜。

    “看看,你也觉得,你舅舅和舅母是死于北狄人之手,可是实际上,他们可以不死的。”谢老丞相的目光深邃,他抬头,看向天空。

    谢芳华蹙着眉,静静地听谢老丞相说当初的事情。

    说完后,谢老丞相低下了头,谢芳华能够清楚地看见,谢老丞相的眼湿润了。

    谢芳华见他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心中了然,但是心中也甚是疑惑,“外公为何不去告发大理寺少卿?”

    “怎么告?”谢老丞相摇了摇头,“当初老夫觉得此事不对劲儿的时候,花费了太多精力去调查,知道真相后,已经过去大半年,而那时喻尚书和大理寺少卿的地位也早已经稳固了。”

    说罢,谢老丞相自嘲地笑笑,“是老夫无能,让儿子儿媳就这么含冤而去。老夫忍了十八年,却没有想到大理寺少卿现在竟然敢在老夫眼皮子底下蹦跶。”

    谢老丞相是真的后悔莫及,如果当初没有那么懦弱,没有考虑那么多事情,说不定儿子儿媳就不会死得不明不白了。

    “其实,舅舅和舅母被害,但百姓们都认为他们为国捐躯死得其所,”谢芳华安慰着谢老丞相,“外公不必过于自责。”

    谢老丞相摇了摇头,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他看向宫门,觉得京城的阴谋诡计实在是太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芳华,几个孩子里,就属你最聪明。外公老了,护不着你们了,日后谢家和陈家,还得靠你。”

    慕容瑾也是他看好的对象,只是他毕竟姓慕容,而不姓谢,不姓陈。

    谢芳华说:“外公放心吧。”

    “好了,这儿不宜久待,外公先走了,你也回去吧。”谢老丞相说罢,抬着步子朝宫门走去。

    这步子,明显比下朝那段时间沉重得多。

    谢芳华看着谢老丞相远去的苍老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回到锦华殿,谢芳华满脑子都是十八年前的事情,清芝叫了她几声都没有反应,最后清芝实在忍不住,挥  手在谢芳华面前晃了晃,“娘娘一回到锦华殿就在走神,怎么了吗?”

    谢芳华看了她一眼,又垂下了眸子,“傅家和谢家果然有段渊源,难怪外公那么排斥傅家。”说罢,谢芳华将十八年前的事情大致跟清芝说了一遍。

    清芝一直以为这对夫妻是为国而死,所以当知道此事真相的时候,比谢芳华还要惊讶,“竟有这等事情?”

    “我们要打击喻家,就得先折了喻尚书的左右手大理寺少卿。”谢芳华缓缓说道。

    “娘娘的意思是,想要利用这件事情,对付傅家?”清芝皱起眉。

    谢芳华点了点头,“这也算得上是外公的一桩心事。从刚才的语气也不难听出,外公为这件事情自责了十八年。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得让天下人知道,大理寺少卿,曾经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既能打压喻尚书,也能替谢烯然的父母报仇,还能了却谢老丞相一桩心事。一石三鸟的好事,谢芳华怎么   可能不做呢?

    只是……

    她微微蹙起了眉,心里在想,如果让谢烯然知道了真相,会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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