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成栋眼角有些抽搐,和李梦空一起把这些糙汉子赶了出去。恰好碰上李响往这里赶,这些歪瓜裂枣的大汉就拉着他一阵问候,李响和这些人的利益早就勾连在一起,更何况其中很多人论辈分还是他的叔伯,也只好使劲客套着。

    刘成梁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出来见着这拉亲戚的场面心中谩骂一片,上前把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老兄弟们赶走,然后拉着李响往里走去。“这位青石先生可了不得,你好好表现,争取当个徒弟啥的。”

    听着梁叔絮絮叨叨,李响对士大夫地位的评价又提高了一层,曾经在绿林中砍人无数的梁叔居然如此尊崇这位大儒,难道原本时空的大宋朝也是如此吗?

    到得正堂,王珪正在品茶,刘成栋和李梦空等人正在左右陪着说话。在刘成栋严厉目光的逼视下,李响只好恭敬地上前行晚辈礼,然后像个闺中小姐一般站在一边,等青石先生训诫。

    “好一个少年郎!”王珪心中评价道。李响个子不算太高,但身体非常匀称,大病之后经过柳至和的调养加上坚持锻炼,显得十分干练。剑眉如飞,更难得的是鼻梁挺直,一双眼睛也迥异于山野村夫,显得十分明亮。刘素素和熊婶裁剪的士子袍十分合身,比直地往那里一站,一个阳光又上进的读书人形象便出来了。

    李梦空看看李响,又看看自己,到底谁是读书人啊?老夫好歹是童生,如果当年没有跟着刘成栋跑路而是参加府式的话,一个秀才是跑不了的。李响这厮一身古怪的学问倒也罢了,穿上士子袍居然有鼻子有眼,李梦空很是碎碎念了一阵。

    在场的不是李响的长辈,就是李梦空几个童生,王珪也知道刘成栋的意思,但自己的徒弟可不是随便收的。王珪眯眼打量了李响一阵,便问他都读过哪些书。

    李响早有准备,就自己这些天熬夜看的文章谈了一下见解。然后灵机一动,把三字经拿了出来。据他所知,大周还没有出现这种启蒙读物。

    感觉怪怪的,李响抬头一看。好嘛,在场一个个目瞪口呆,李梦空激动得口无伦次,王珪口中不断默念着“性相近,习相远”在品味着什么。刘成栋兄弟两个虽然不了解这篇文章的巨大意义,却知道王珪对李响十分满意,于是相视一笑。

    王珪定了定神,问李响道:“能够欣赏这样的文章,真是不需此行啊,可惜这样的文章没有早些出现。你师从何人,尊师何在?”

    “小子的学问都是一位游方道士教的。那还是几年前,家父从外面救回一位道长,之后大雪封山,道长便传授小子三个月学问。因为时间紧,所以小子只是学了一点皮毛,这篇文章据道长说是一位王夫子所著。”

    “其它诸如铁炉、防寒服之类的匠术也传授了一些,说是即使将来不能出将入相,也能够挣份家业。而后春天到来,道长便告辞了,说是要到大周之外的世界见识一下。”

    李响非常鸡贼,他知道明月寨的很多人,包括刘成栋在内,都想知道自己的根脚。现在自己还算安全,但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人把他抓去当小白鼠呢?既然不能隐藏那些先进的知识,又怕自己的根脚禁不起怀疑,那不如趁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给自己的来历和学问找个靠山。既然都说这位青石先生很牛叉,那有了他的证明应该就可以让很多人有所顾忌吧?

    王珪的作证岂止好用,要知道这位仁兄可是当代大儒,各地学子追捧、交友遍天下、官家都经常召进宫聊天的人物。毫不夸张地说,青石先生只要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一位学子的前程。

    李响从来不认为自己比别人聪明多少,说到底他只是位全日制高中毕业生而已,只不过很幸运地得到了施展先进知识的机会而已。所以从一开始他便没指望靠单纯的说辞打动王珪,而是要靠真实的演技来征服所有人。事后李响很尴尬,他演着演着便不由自主想起了另一个时空的爹娘,于是潸然泪下,一度哽咽,看得众人唏嘘不已。

    刘成栋和李梦空等人彻底放下了对李响身份的顾虑,王珪起先也有些怀疑李响的说辞,但李响的真情爆发说服了他,他不相信一个未经人世的少年郎能够脸厚心黑到蒙蔽自己。王珪哪里能想到,站在他面前的少年有着后世的灵魂和出众的演技,更何况这厮演着演着便真情流露了……

    全场唯一没有被李响的演技打动的人,大概就只有刘素素了。素素神色复杂地看着演技爆发的李响,然后碰了碰自己袖子里的东西,要不要把这个会唱歌的铁疙瘩交给李响哥哥呢?素素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叹了口气,等婚礼后再还给李响哥哥好了,万一他拿到这个东西直接飞走不要自己怎么办。

    李响表演完之后,王珪让他坐在旁边,然后开始细致地考校学问。炼铁机械之类的匠术被王珪一带而过,虽然很多士大夫也有钻研但永远只是配菜,匠术也永远只是下流,下面陪坐的曽木匠等人很是落寞。李响也在心中暗叹口气,看来这位青石先生也看不起“奇技淫巧”啊。

    相较于明月寨的制度改进和医护营的医学创新,王珪更看重阿拉伯数字、标点符号和拼音标注法。为了不刺激这位大儒,李响只把拼音当成一种汉语标注介绍给王珪,王珪边听边记录这方面的知识,很快便积累了一大摞。

    刘成栋和刘成梁接到熊大春和刘元的消息,说勋阳府和南阳府的官差已经到了寨门,于是刘成栋悄悄离席,不想打扰自己女婿的前程。王珪丝毫没有发现招安的“正主”已经不在,正聚精会神地听李响总结拼音标识的核心思想。

    “……道长说那位先生穷二十年之力,从西方古籍中取经,最后定下28个拼音,然后定下了七个声调,覆盖绝大部分的汉字。蒙童只需花费一段时间学习拼音标注,然后便可以自学方块文字,大大降低学文的难度。至于这阿拉伯数字,也是那位先生从印度僧人那里求来的东西,用于数算如虎添翼。”李响终于讲完了,有点口干舌燥,又不敢喝水,只好擦把汗看着王珪运笔如飞。

    王珪很快书写完毕,交给家生子拿去铺到桌上,李响瞟了一眼后大惊失色。飘逸的书法,严整的词句……只是听李响用大白话讲了一遍,青石先生便把李响话中的东西自动“翻译”成文言文,而且对仗工整,读起来朗朗上口。难道这便是大儒的功底?要不要这么强悍。

    看着李响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王珪有些好笑,心里也有点小得意。“羡慕了?须知立身先进学,进学先学字。从一个人的书法便知人品修养,那什么鹅毛笔拿去给匠人用便算了,平时还是要多用毛笔。”

    尽管心中不大同意,但李响在口头上还是一口答应。“多谢夫子教诲,谨受教。”

    青石先生见李响所学颇杂,于是把自己的文集和一些藏书交给他,李响再次拜谢。然后王珪道:“那位整理阿拉伯数字和汉字拼音的先生没留下什么名号?”

    李响做出一副回忆的样子,嘴中喃喃道:“道长只说那位前辈得罪了什么人,不得不早早隐居,但求善终。但那位前辈不想把这些东西带入坟墓,于是统统交给了道长,道长说最后便宜我了,嘿嘿。”

    王珪靠上椅背,长长叹了口气。他已经丝毫不再怀疑李响的说辞,因为他已经拼接出了整个故事的首尾。按照时间推算,整理拼音标注的那位大贤应该也是几十年前那场惊天内斗的失败者。

    几十年前那场始于文官压制武人、最终席卷整个天下的朝堂乱局可怕得紧,王珪光是想想就心肝疼。那么多贤才被赶出朝堂,很多人忧愤而死;遭殃的不止是长胜不败的狄大帅,更多的是王珪这样的士大夫;大周禁军自那之后一蹶不振,皇周连遭几场大败……

    在王珪看来,那位大贤肯定是被赶出朝堂后心灰意冷,于是埋首整理出一套学问,这种情况在士大夫阶层屡见不鲜。那位道长得到拼音标注和阿拉伯数字的学问后,又传给了李响这幸运的小子,还夹带着很多杂七杂八的学问。至于李响的来历王珪则不怎么关注,大周每年破家灭门的人家不要太多。

    王家的家生子已经把晾干墨迹的纸张整理好,其中一人更是拿出针线飞快地装订成册。李响又看得目瞪口呆,这效率简直了!那位负责装订的胖胖家生子看到李响张大嘴巴的样子,表情很是不屑,应该是把李响当成了土包子。

    王珪用衣袖擦了擦眼泪,收拾起纷乱如麻的心思,再次目光炯炯地看着李响。李响有些紧张,这位青石老同志还想干吗?听说原本时空的宋明士大夫非常喜欢带着俊俏的书童,必要时可以拿来应急。咦!不会吧?

    要是知道李响的心思这么龌龊,估计也不会有接下来的剧情了。只见王珪从衣袖里掏出一枚上青下白的玉佩,交给李响。那位订书的胖胖青年愤愤不平地想要说话,却被身边一个高瘦的同伴制止。

    “咱们只不过是家生子,要清楚自己的位置!”那位心肠好的同伴如此说,胖胖的王小九听到这里有些颓丧,只好闷闷不乐地看下去。

    李响捧着这枚玉佩不知所以,旁边的李梦空呆滞了一下,然后急忙用手语提醒。李响恍然大悟,“恩师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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