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响在叶县驿站停留了三天,因为成吏员作为交易拿出的东西,是此时的明月庄急需但很缺少的,那便是船。

    明月寨时代没有船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明月寨已经改名为明月庄,又主导创办了明月集,没有自己的船就很不合适了。汉江往西可达汉中之地,北面和南面都是崇山峻岭,往东再转南可达襄阳和荆州,直通长江。

    在山里做事很受限制,明月庄在明月集的西北方占了好大一块地,为的便是容纳普通的工坊。水运肯定会成为明月庄的运输主力,没有自己的船队和充足的水手是要吃大亏的,所以李响很快成吏员达成协议。

    见识过成家三兄弟和其父母的惨况后,成吏员彻底对主脉的人死心了。李响要求“以市场换技术”的条件他接受了,李响要求他尽可能多拉走船匠他也答应了,成吏员从勋阳和十堰的众多吏员口中听说过明月集的处事原则,心里很放心。

    胥吏在大周是个很奇怪的群体,他们面对老百姓很有权威,但大都被老百姓在背后戳着脊梁骨;县衙的书办吏员联合起来可以架空没什么经验的县官,但遇上有手腕的县官他们就会欲仙欲死;虽然是世袭的职位,至少能混个吃喝不愁,但没有几个胥吏不想改变命运。

    成吏员便是如此,他自己做胥吏认了,但不想自己的儿孙接着给成家主脉卖命。平时要给上官和成家擦屁股,干的都是被人咒骂的事不说,一出大事还会被拉出来顶缸。家里是吃喝不愁,但一个“敲骨吸髓”的帽子戴上之后很难拿下来。总之想到儿孙只能世世代代做胥吏,成吏员便是一阵心惊。

    而且成家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对自己人最狠的往往是自己人,现在主脉的这些人实在不像话,成吏员不敢想象成家再没有举人进士撑场面之后会是什么下场。当了几十年的胥吏,成吏员很清楚现在的成家已经危如累卵,随时可能崩塌。

    想到那些豪门大户破家之后的惨状,成吏员就是一阵哆嗦,太可怕了。真有那么一天,自己这个“搜刮民脂民膏”的胥吏,一定是下场最惨的吧?

    想到成家主脉那个不学无术的老二,居然连自己在衙门的油水也惦记上了,成吏员就是一阵冷笑。县令要养家,朝廷要赋税,弓手乡兵要养活,衙门官差也要吃饭。大户就给那么些,自己顶着骂名搜刮百姓,最后落下那么一口,你也要抢?!

    所以明月庄提出再苛刻的条件成吏员也会接受,何况明月庄的条件很宽厚,成吏员打算尽快把挨饿的船匠和自己的儿孙送到明月集。跟李响告别后,成吏员转身回家,打算收买同僚和上官,来个“暴病而亡”,在衙门里有户籍的人是不能入那啥“黄色户籍”的。

    成家后院遍布花园、假山和小湖,湖心凉亭里,成家老二正和自己的一帮妻妾喝茶嬉戏,南阳勾栏的鼓娘在卖力表演。看到管家在远处打招呼,成家老二示意他过来。

    听到成吏员打算投靠明月庄的消息后,成家老二咬破嘴里的葡萄,淡淡道:“这几个旁支都不老实啊,还要拉着没活儿的船匠一起走。走吧,到时老子过去把他建好的船坊接收过来,还想自立门户,哼!我就不信明月庄这般猖狂,能够对抗官府。”

    又想到了什么,成家老二面露喜色,“他这般过去也好,听闻明月庄在匠工之术上颇有建树,到时一定要好好敲上一笔,嘿嘿嘿……”

    正意淫间,管家又跑回来了,神色很慌张,“二老爷,家主让你赶紧过去一趟……”

    ……

    李响没有骑马,他正沐浴着晨光慢慢散步,秦钟和杨建川陪在身旁,成江海也一起跟着。成江海面对别人畏畏缩缩,但似乎对李响很有好感,二十多岁的人像个孩子似的。

    至于他的哥哥成江湖,早就和熊成武混到一起去了,脑子混沌的成江湖觉得这是不打不成交,但熊成武总觉得腻歪,身边跟个神经病算是怎么回事?

    张清平和杨营东被成江湖事件吓到了,亲自压着熊成武充当哨探,刘素素有些风寒,被李响禁足在租来的豪华马车里。

    李响示意成江海走近,眯眼看着橘红色的朝阳,感受着渐渐消散的雾气,“江海兄,我就叫你江海兄了。我知道你不仅是在装傻躲避成家老二,也不仅是被你大哥的死吓着了,能告诉我你在恐惧什么吗?”

    说来真是一把泪,自从大哥遇害之后,成江海就保持着畏畏缩缩的模样,但第一次见李响就被戳穿了,搞得很尴尬。成江海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李响的举止和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于是露出了行藏被李响点破。

    畏畏缩缩、浑身发抖的成江海加上一个真疯的哥哥,成家主脉派人看过之后也就放下心,一个傻子和一个不能握笔的家伙能有啥威胁?但成江湖有次发疯后跑向南阳,居然被跳出来的人挡回去了,成江海便知道暗中一直有人看着他们两兄弟。

    成江海的脸上哪里还有一丝畏畏缩缩,之前那副样子都是装的,李响被他的自保之道深深折服。成江海也很佩服李响的眼光,居然知道他确实有着大恐惧,而不仅是自保。

    成江海不再藏私,拼命抑制住微抖习惯了的双手,深施一礼,“不才成江海见过庄主,以下纯是属下大逆不道的言论,说完之后要杀要剐,属下绝无怨言。”

    之后成江海就和李响进行了一段很长的对话,秦钟和杨建川自然没有听到,他们看到的永远是畏缩发抖的成江海。之后的几天,李响每晚都和成江海密谈,搞得刘素素和秦钟等人狐疑不定,暗道明月庄的庄主居然有这种癖好,喜欢浑身发抖的文弱男子?

    还好刘素素装作不经意间闯了过去,这才还了李响“清白”。不过刘素素想到李响和成江海看到自己时那副惊怒交加的神情,心里总是有刺,从此盯着李响,不让他和成江海夜里“相会”。

    李响一行人先是从明月庄出发,到汉江乘船,上岸到南阳。之后李响骑马,刘素素骑马或者坐马车,其他人步行拉练。

    一行人在叶县遇上了成家兄弟,休整了几日,如今刚到许昌。李响出于某种目的想先到郑州看一看,但刘素素因为玩得太疯已经病倒了,担心素素的李响只好直奔汴京。

    在明月庄时,李响不止百次幻想过汴京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又到底有多繁华。跟自己记忆中的古城像么?跟另一个时空搞出的那些旅游城像么?

    带着熊成武在前面探路的张清平回来了,负责断后的杨营东回来了,他们瞪大眼睛看着前方的场景。秦钟、杨建川也没怎么见过世面,但瞠目结舌之余还是尽到了护卫的职责。

    成江海在人前总是一副猥琐发抖的样子,但眼睛深处蕴藏的兴奋和吃惊有些露馅。成江湖激动难耐,拿出朴刀大放豪言,说要称霸汴京云云,被一脸嫌弃的熊成武扑倒了。

    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许是秋风吹得眼睛不舒服,李响的眼角有些发酸。看着地平线上隐约可见的一条黑线,李响问摆渡的船主道:“请问那条黑线所在的地方便是汴京么?距离此处还有多远?”

    船主是京畿道人,见过太多被汴京城吓傻的土包子了。为自己京畿道出生的身份自豪之余,常年跑船、江湖经验丰富的船主早已变得圆滑,“公子客气了,此处渡口过去,再经过两条漕河,便是汴京城了。要说有多远,也就一天出头的脚程。”

    杨营东等人倒抽一口冷气,已经看到了城墙的边,居然还要再走上一天?!李响倒没多少惊讶的地方,从这里看去,如果把汴京城比作一座房屋,那么围绕汴京城的云层便是大屋的房顶。所谓出云巨城,不外如是。

    路过第一条运河,李响他们刚好碰上几百条运送漕粮的船只经过,沿河的百姓纷纷驻足观看。熊成武不知不觉流下了哈喇子,好多粮食啊!成江湖终于不再是癫狂嚣张的模样,和依旧发抖的成江海一起安静地看着。刘素素强撑精神,打开马车的窗户向外看着,小嘴张得老大。

    路过第二条运河,一行人恰逢运送肉蛋果蔬的船帮过道,船上大都是汴京两百余里内的百姓提供的物资,所以京畿道百姓手上大都有些闲钱。但汴京城的胃口好似无穷无尽,居然有应天府也就是商丘人士,每日操着快船来往汴京,好把农家的东西卖个好价钱。

    秋收刚过,数以千计的车马快船向着汴京城赶去,李响他们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进城,只好在城外临时搭建的车马店歇下。整整一个白天都在赶路,从鸡鸣破晓到晚霞西去,李响一行人直愣愣地看着一条黑线慢慢变粗,然后变成一道玉带,最后在自己眼前变成一道长城。

    秦钟和杨建川扒拉着饭碗猛吃,一旁的熊成武面对成江湖的抢饭行为万般无奈,秦钟幸灾乐祸一阵,然后忽然听杨建川说道:“娘的啊,汴京居然这么大!”

    秦钟呛了一口,缓过劲来说道:“谁说不是啊,我这一天手脚一直在抖,世上竟有这样的巨城,我还以为南阳府那好几里的城墙已经够厉害了呢。”

    杨建川满是对未来的憧憬,“哼哼,咱们小夫子在山里就能让咱们吃上肉,来到汴京更不在话下。多吃点,晚上还得轮流看守呢,不然我爹又要骂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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