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与李响发财大计的高级将官定下一些章程,便回家的回家,回房舍的回房舍,回军营的回军营。对上官拿出的章程基本满意的二十多位营指挥和更多都头终于结束了口水拳头互怼的场面,在称兄道弟的和谐气氛中,带着满身拳印脚印回家,心里满是火热。

    李响还没有休息,正和成江海喝着浓茶,“江南那边的消息还没有传来?也不知我那便宜岳父战况如何?”

    成江海整理着大大小小的纸片,用鱼胶把它们分类粘贴到几本书里,同时摸着脖子抬头,“对付方腊贼军应无问题,刘大统制上山前便是大周勇将,在明月寨的几年又没有放纵手下,相反还培养了上百亲信。如今有了明月庄的物资支撑,再加上熊大春和刘元两位猛将,不说追亡逐北,至少不会拉韩世忠将军的后腿。”

    李响叹口气,心里着实没底,原时空的方腊可是闯下偌大名头、糜烂数省的枭雄,“希望如此,素素每日叽叽喳喳,老是为她爹爹担心。以岳父大人的实力,希望不至于落败……”

    “呲~庄里开始向商洛和洛阳等地贩卖出产,我还以为能松一口气,多拿些钱粮在汴京使用。没想到军中的消耗居然这么大,支持岳父的三千人马便如此吃力,大周养兵百万……”李响本想从自己的分成中拿出一部分,改造一下租住的马家后院,顺便也把马如兰年久失修的房间修一下。没想到军队的消耗竟是如此惊人,这下没戏了,李响开始对大周的底蕴有具体的印象,凡事最怕比较嘛。

    成江海摸着下巴,抽出刘成栋要求调配的物资清单,“冬衣,棉被,粮食,酒肉,还有赏赐,这是一大笔支出。器械的修缮、家属的抚恤和治伤的医药又是一大笔,加上柴炭、盐巴等杂七杂八的消耗,嘶~~~果然惊人,也就明月庄的公中能够及时补上这个窟窿。”

    “好些开销是大周的军队没有的,先说这军饷,就算是禁军,军饷能到手一半就不错了,哪里像大统制一样,还会贴钱给军士补到六成。还有酒肉,大周的兵士不扰民的话,一月吃上一次都难得。治伤方面更是,大周除少许精锐外,只有都头以上的将官才能得到较好的医治,哪里像刘大统制军中一样,受伤的人员不仅有抚恤,还有人细心照顾。”

    听完成江海的一番话,李响意识到他忽略了大周的时代局限。大周的士兵是很苦逼的,“好男不当兵”绝不仅仅指前途,而是指方方面面。军饷发不齐,家人吃不饱,武器无法保养,操练一团糟,都是普遍现象。平时还要给皇族、豪门和上官干活,有些地方的厢军与其说是军队,不如把他们当成民夫。

    还算能打的西军和人数最多的禁军,又是另外一番情景。坑蒙拐骗、杀人越货、骚扰百姓都是家常便饭,时不时还会爆出杀掉上官或携众逃亡的事情。这样的背景下,刘成栋的三千士兵居然能够吃饱穿暖,隔三差五可以尝到荤腥。受伤给医治,阵亡有优厚抚恤,更显难得。随之而来的,就像成江海分析的那样,钱粮压力大大增加。

    李响知道成江海的意思,但有些事情不能只考虑钱粮,李响摸着已留短须的下巴道:“岳父大人跟我商讨过几次,也是没办法,才咬牙撑着。”

    “岳父大人招安没几月,便要带兵出征,南阳厢军又那么糜烂,岳父大人连手下都没认全。为了加快整顿,不在战场上丢丑,只好以充足钱粮和优厚抚恤收拢人心。部队有一战之力,岳父大人才有建功的把握,明月庄才可以保全,钱粮倒在其次,这是其一。”

    “岳父的亲信在明月庄吃得好喝得好,没理由外出为大周和庄民征战,却要忍饥挨饿,所以岳父带过去的几百人最少要维持哥老营的待遇。”说到这里,李响也有些苦笑,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待遇是不好降的。“于是问题来了,咱们庄里的人吃香喝辣,受伤还有医药,却让南阳厢军出身的两千多人喝汤,军心怎么保证?这是其二。”

    “岳父大人刚刚招安,又是在江南征战,只能严格约束手下,不然被大儒告到朝堂就不妙了。士绅不给钱,岳父又不能侵扰百姓,缺少的钱粮便只能自己补上,这是其三。”

    李响一摊手,“公中一度崩溃,很大程度上因此而来。说实话,我也没想到维持一支可战之军这么难。这还是顺江而下走水路,途中的损耗不是很大,要是千里陆路……原本以为公中的收入已是很高,现在才知道很不够看,还需多多努力啊。”

    成江海认真听着,内心却翻江倒海,“明月庄哪里只有这么点潜力,只是坚持规矩,不向庄民乱伸手罢了。藏富于庄民,庄主所图甚大!庄主,不,主公每月的份子那么多,大都借给公中周转,拿到手中的铜钱从不挥霍,大部分交给未来主母随便花……”

    “这等不把钱放在眼里的心胸,这等不在乎美色享受的为人,这等体贴士兵不吝钱粮的做派。甘凉、陕北、河东的流民越来越多,方腊又那么嚣张,北地形势随时可能大变,十几年来天灾不断……嘿嘿,大周最好能撑下去,要不然主公趁势而起……”意淫中的成江海有些激动,不自觉地开始磨牙,还不时嘿嘿出声。

    李响见成江海这厮又开始磨牙,便知这个一心辅佐明君造反的野心小子又开始走神。李响也不打搅他,就这么看着成江海意淫。这种奇怪的主从关系也不知何时开始,放别人身上早把成江海埋了,但李响觉得没什么。意淫?很正常,我也经常干啊……

    成江海过得好久才从合纵连横、辅佐明君、征战天下、建立新朝的白日梦中惊醒,发现角落里的熏香都烧完了,好生尴尬,他赶紧请罪。成江海心中大呼该死,自从自家大哥遇害后,动不动便做白日梦的毛病怎么就改不了?自己可是要成为乱世谋士,是要成为指点江山的人物的,动不动神游天外不成了神棍,还有什么形象?!

    李响示意他起来说话,把两样素菜往小桌上一摆,新切的鲜肉放到一边,等着炭炉上的铁板加热。等成江海红着脸坐下,李响才慢慢道:“今晚无法休息了,先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待会再和我对一下账目,明日的千头万绪还要加紧梳理。万姓交易大会啊,希望一举成功吧。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行便只能去求便宜师父了。”

    成江海被深深触动了,他知道庄主没有什么大家做派,也没有什么御下之术。但庄主时不时的一些小习惯,总是让人心里暖烘烘的,让人感觉自己有价值却不敢放肆,让人能够挺起腰板说话。于是成江海擦了擦眼角,“主公且宽心,有大相国寺和禁军将官的配合,加上林大有兄弟的支持,主公这次的谋划必然成功。”

    李响点点头,没有意识到成江海悄悄把对他的称呼改成“主公”。他把肉片放到铁板上,“滋滋”的声音和香味一起,刺激了这对主从的神经,李响边添加香料边说:“谋划这么久,终于要见真章。打开一部分市场也是好的,士绅大族毕竟掌握了乡里和朝堂,多占便宜也正常,免不了的。”

    在冬至前夕的深夜,同样没有休息的,还有大周几位宰执。年节将至,大周幅员万里,生民亿万,各项大事都要拿个主意。

    赵鼎一朝还相,马上显示了高超的手腕。淮南一些官绅豪商在之前的大水灾中搞得太过,致使大量经过残酷淘汰的青壮一路南下,渡过长江投奔方腊,助长了方腊的实力。杭州居然被一举攻破,赵相盛怒之下,主持惩处了一批官僚大户。直接导致叶余真家破人亡的那位县令,终究没能享受别人赠送的上千亩地,全家被流放动乱未平的岭南。

    朝堂上当然有反对者,有些人明里暗里使绊子。但淮南某些人确实不像话,稀泥不好和下去,太难看。又有江南的大族宿儒,写信哭诉江北的某某人家如何不是东西,没有把灾民安抚好,逼得那么多杀才投奔方腊,杭州府的官绅人家为之一空云云。

    赵鼎借力打力,严厉惩办了一批人,然后便是赦免、拉拢、利诱等一系列的保留节目,一时间风光无二。但继承蔡京庞大遗产的汪黄二人,仍然在明面上占据优势,赵鼎和李纲想要办事,很多时候不得不妥协。

    赵鼎的书房放置着几个炭盆,砖下烧着地龙,熏香的味道弥漫整个屋子,舒适静谧之极。四周墙壁上的字画每日都有专人照看,此刻在大烛的暖焰中展示着水墨的静美。相比这里,李响的密室简直寒酸至极。

    李纲和虞允文看着一副字连连感叹,只见李纲指着这幅字道:“这便是当年王书圣的真迹,差点毁于隋唐相交的战火。”

    虞允文点头,“王书圣的风采冠绝千年,可惜英年早逝。”这个时空的王羲之死于痔疮,虞允文不好多言,说完这句意识到不对,巧妙地转移话题。

    赵鼎走了进来,让放置好茶具的书童出去,见礼之后请李纲虞允文二人坐下,“深夜请李相和彬父到此,主要是把最近的一些大事梳理一番。年节将至,许多事情也要拿个主意,好和汪相那边通气。李相是个老头子,一向觉少,便要苦了彬父了。”

    虞允文连称不敢,李纲拱拱手表示奉陪到底,赵鼎开始烹茶。煎茶在士大夫群体中比较盛行,仪式性的美感和口感悠长的茶汤被很多大儒奉为圭臬。

    在一柱香的时间里,李纲和虞允文欣赏着大周赵相在流放期间练就的茶艺。只见赵相先是取出三个精致的小茶饼,在小火上烧干放凉,水沸之前的空隙里还要调配几种香料和茶盐。之后用玉质器具将茶饼细细捣碎,舀出一匙沸水,放入茶粉,水沸之后把之前舀出的沸水倒回,“育华救沸”。

    三沸之后分茶,以头三碗为最佳。赵鼎枯瘦修长的手指如行云流水般操作一番,三人举杯示意,慢慢品尝。不出意外地,书房内响起两声赞叹。

    “好茶!”

    “好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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