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维显,方掌柜交代的事情,让李响很头疼。

    李响刚刚掌控明月寨的时候,规矩初立,寨民尤其是上层人家,小日子蒸蒸向上,一切都那么和谐。

    招安之后,明月寨改名明月庄。

    上层人家的作坊大赚了一笔,有些人家向往外面的花花世界,觉得自家该有更好的日子,更高的地位。自家这么厉害,为什么要跟庄内小民客客气气,这不是乱来么?规矩不合理!

    公中适时做出调整。

    事实上,只要是公中会议通过的决定,再通过庄主批准,就可以通行。

    公众会议通过了某些要求,驳回了一些要求,一些人家满足了,另一些人家不满。到此时,还没多少人埋怨李响,因为庄主虽然有驳回公中决议的权利,却很少用。

    一些人家既要享受明月庄带来的便利,又想维持类似士绅大族的地位,什么好处都要占,任何责任都不担,他们向往圣人学问中的“太平世界”。

    不满越来越多,家里灯火下,一些人家在思考。自家儿子多聪明,公中凭什么不请大儒教导四书五经,让自家儿子考科举。

    小民的孩子考不上科举,怎么安身立命,怎样跟上明月庄的发展?管他们去死!谁让他们家没作坊,给他们口饭吃不错了,外面的小民,有几家的娃儿能上学的?

    还有,公中居然不承认家族的存在,只能一男一女登记为一户,各过各的小日子,这怎么可以?

    自家是大房好不好?靠着作坊的出产积累,猴年马月才能赶上熊家、雷家。要是把二房三房的东西抢过来,岂不是快了很多?至于二房三房?管他们去死,一家人嘛,东西自然应该是大房的。

    什么?自家挣的就是自己的?哎呦,真好笑,三纲五常顾不顾了?主脉支脉还分不分?这样下去怎么得了,痛心!山里待得太久,脑子都坏了!什么公约,什么私有财产不可侵犯,不合理!

    还有那些外来户。

    公中办事只看户籍,不看资格,凭什么?自家可是跟着刘大统制上山的,凭什么让那些外来户享受一样的地位?他们有手艺?有才能?自家又没说不给他们活路,给他们口饭吃不错了,还想爬到自家头上,做梦!

    有些人家开始串联,想要从根本上改变明月庄。但李响设计的公中体系和公众会议,可是集合了原时空数千年的智慧,哪那么容易挣脱?

    以黄立仁的十堰黄家为代表,山外人家开始对庄内人家威逼利诱,还以各种手段打击明月庄的作坊,断庄内人家的生意。

    有第一家就有第二家,庄内人家陆续和士绅大户、豪强豪商合作。他们出卖庄内机密,转移技术法门,躲避公中抽成,甚至转移财产,随时准备跑路。

    何篾匠何立事,便是典型的例子,偷走了李响准备好的“炼铁炉机密”,投奔黄家。

    有些人正要串联,威胁李响交出权力,他们好把不通商货之道的刘成栋扶成傀儡,却听到了公中大改制的消息。

    户籍分等,严守机密,权利义务匹配,既有甜枣,又有板子。想串联的那些人家,再也联合不起来,分崩离析。

    想独揽利益却不想承担任何责任,这样的人家为数不少,他们无力对抗李响的又拉又打,只能大批离开。

    明月庄招安后,进行了大改制,更加尊重公约。大量人家外流,却有更多人,为了黄色户籍不惜殒命。

    士绅大户全力排挤明月庄,他们巴不得明月庄的作坊全部倒闭,他们好文雅地“分地”。

    逃离明月庄的人家,同情之余,也有些幸灾乐祸。

    还是自家聪明,留在明月庄的人家后悔去吧!卖不出东西,看明月庄如何维持。到时自家返回明月庄,不信李响不答应自家的条件……

    逃离明月庄的人家很快傻眼了,因为李响庄主居然再次改制。在新的保密条例下,他们已经看不清明月庄了,更不知道明月庄的出货规模。他们只知道,留在明月庄的人家,居然挺了过来,而且越过越好。

    明月庄的作坊突飞猛进!

    严格的保密条例、全新的流水线、全新的水车、各项技术改进、图标与表格的使用、品牌标识、厢军渠道、秦岭商道……

    在李响、刘成栋和大批公中人员的努力下,在哥老营和守兵日夜不停的开拓下,咬牙坚持留下的人家,收获颇丰。

    离开明月庄的人家傻眼了,原来庄主早有后手,之前的大改制竟然是考验!

    离开明月庄的人家想岔了,李响只是顺势而为,没想考验任何人。想离开的人,他不强留。不可靠的人,他不愿留。潜在的敌人,他不敢留。

    离开明月庄的人家,刚开始都过得不错,凭着手艺和先进的理念,混得风生水起。

    好景不长。

    以何立事家为例,黄家把何立事的本事榨干之后,何立事便与普通的作坊雇工无异了。什么股份,什么地位,统统没有。

    何立事比普通雇工更惨,他无法离开黄家,被剥夺了自由。讽刺的是,黄家遵行的,恰恰是离开明月庄的人家追求的“好规矩”。

    离开的人家想返回明月庄,但庄内的旧识传来消息,公中也贴出了告示。凡是出庄又返回的人家,只能从白色户籍干起,经过三到五年的考察,或者立下大功,才可晋身黄色户籍。

    这也就意味着,返回明月庄的人家,刚开始的几年不会有太多便利,总体生活环境和山外差不多,各有利弊。

    有些人家连夜逃进了明月庄,即使条件再苛刻,他们也接受。毕竟在庄里,没有人可以随便抢他们的东西,没有人可以压榨完他们后扔到一边,还不时踩上几脚。

    大部分离开明月庄的人家却愤怒了,好一个公中,好一个庄主,好一个李响!

    要是早告诉俺,公中有后招,俺会离开?!俺看那李响,分明就是想赶走一些人,然后招些新人,好维持他的地位!

    俺如今想要返回明月庄,居然让俺家和流民一起,从白色户籍干起,开什么玩笑!仁恕之道呢?邻里之情呢?痛心!

    返回明月庄而不得的人家,不仅接受不了公中的条件,还想让公中帮忙,保护他们在庄外的财产,和公中一点关系都没有的财产。如果可以的话,再来点儿高高在上的地位,就更好了。他们就是这般的想法,也不知哪里来的自信。

    明月庄断然拒绝了他们的要求,这些人家开始愤恨。

    以何篾匠为例,他觉得自家根本没错。

    自家想要特权,但不想承担责任和更多抽成,有错?

    想让公中耗费钱粮,教些不能安身立命的东西,好让自家儿子去爬独木桥,将来奴役那些愚蠢的庄民,从李响手中抢过整个明月庄,有错?

    何篾匠没有想得太深,但这些想法存在于他的潜意识中,于是他毅然投靠黄家,好让儿子走上“君子之道”。

    恨上明月庄的原庄民,很快为自己的行为找到注脚:都是公中和李响逼的!

    自家不就是没有和明月庄共渡难关吗,遇难各自飞,有什么错?

    不就是躲避抽成、少交钱粮、把机密卖给外人吗,很过分?

    自家不就是眼红明月庄的进步,想风光地返回明月庄分利,却不想付出一点儿东西吗,公中为什么不理解?

    不就是差点在蒙学下毒,毒死那些娃娃吗,又没有实施,值得大惊小怪?

    不就是想拿着明月庄的好处,好让庄外的家人占尽便宜,又不用承担任何责任吗?人之常情啊,你们为什么不理解?!痛心!

    “痛心啊……”曽木匠叹息一声,把用拼音写就的情报交给雷铁匠,雷铁匠握紧了手掌,接着往下传。

    这是明月庄里,隶属公中的一个房间。

    在座的有李梦空、张万里、熊成文、张展郡、刘盛等七个高层,还有曽木匠、雷成雷铁匠、甄老实、熊婶儿、吴小玲等庄民代表,负责阴私事的赵伯也在。

    他们传阅的情报,是赵伯搜集的,近三天来某些人家的异动情况。毫无意外,大部分人家都姓刘。

    庄内某些人家,尤其是姓刘的那几家,打的什么主意,在座的十几人一清二楚。

    明月庄的工坊走出困境,再度发展以来,庄里庄外,很多人家开始不老实。

    庄里,某些人家躲避抽成,私下里打听别家机密,恨不能把明月庄赖以生存的法门全部搞到手,好随时跑路。

    姓刘的那几家成为领头羊,不思改进自家作坊,老想着要特权,甚至强行夺取别家作坊挣来的利益。

    庄外,黄立仁和成家老二针对明月庄,明里暗里使手段。

    某些人家想返回明月庄,却不想接受明月庄的法令,还想风风光光地回来,而且理直气壮。可以想见,那些人一旦回来,一定又是躲避抽成、吃里扒外、危急时刻出卖庄民的典型。这些人靠近黄成两家,勾连庄里姓刘的几户,准备随时出手。

    离开明月庄、被士绅豪强反复摩擦的人家,有些觉得日子过得下去,也就安静地过自家小日子。有些人贪心不足,想要搭上明月庄的顺风车,又贪恋士绅社会的某些好处,只想从明月庄这里拿好处,好喂饱自家在庄外的产业。

    或者说,这些人家习惯了大周的经商习惯,只要买通县官和胥吏,再拉拢一二大户,就可以畅通无阻的感觉很让人上瘾。

    只要有了背景,赋税可以少交,可以对小民予取予求,平时高高在上,简直不要更爽,利润也大得吓人。

    哪里像在明月庄一样,要遵守公中的各项条令,给的工钱不能太低,人死了要赔偿大笔钱粮,女工怀孕也要给补助。

    欲返回明月庄而不得的人家,几乎是在明目张胆地说:“老子既要外面的享受,又要明月庄的好处,还不想掏一文钱,你还得客客气气地给我,你给不给吧?”

    “不给,就是不讲情理,就是逼老子投靠大户,一起对付明月庄!”

    “唉,是你们逼的,我也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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