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指挥和都头离去,熊大春和刘元留下。

    刘成栋用食指敲着扶手,“庄里的消息,你们都收到了吧?”

    熊大春一脸淡定,看看刘元。

    刘元臊得满脸通红,就要破口大骂,幸好被熊大春止住了。

    刘元搓着脖子,一脸便秘的表情,“那几户人家也配姓刘?贪心不足,居然勾连外人,还想扳倒李响,哦不,庄主。彼其母!谁给他们这么大胆子,他们又拿什么跟庄主斗?”

    “那七户刘家人也不想想,到时庄门大开,士绅会守信吗?他们能保住原有的东西就不错了,愚不可及!”

    见刘元这么有觉悟,熊大春也不客气了,“咳咳,大周毕竟是与士大夫共天下。那些人家以为有了士绅大户的支持,就稳胜不败。他们自以为能够把控庄内人心抵抗士绅,就像庄主一样。贪心不足,当然要搏一把。”

    “我老熊也不清楚,庄主搞的规程到底好在哪。”

    “但我总觉得吧,那七户刘家是怎么也学不来的,如果他们真得势,明月庄里十之七八的好东西也就毁了。那时的明月庄,连一般的举人之家都不如,最多比当初的明月寨好上一丁点儿。”

    “幸好庄主措施得当,一直在遮掩庄里的好东西。明月庄到底能赚多少,将来又能赚多少,只有一二人知道。如此一来,很多大族豪绅看到的利益不是很大,不会冒着搞乱江南战局的风险,太过为难明月庄。不然的话,某些大人物直接下场,明月庄便真危险了。”

    “虽说有些大逆不道,可事到如今,黄家成家之流居然还不明白,明月庄里很多人家是真敢造反的!真是可笑……”

    刘成栋叹口气,把刘夏都爷爷的密信拿出来,递给两位兄弟,幽幽道:“这个老头,当年就想让刘素素当他的孙媳妇,好让他的孙子继承明月寨。但老子觉得这爷俩心术不正,让他们得势会对明月寨大不利。为保顺利招安,老子拒绝了。”

    “如今不得了了,瞧瞧人家上面的意思,都给咱们安排好了后路呢。”

    熊大春和刘元看过之后,一笑置之。

    刘夏都的爷爷确实很聪明,懂得拉拢更多人。

    那位老人给刘成栋发来密信,允诺保证刘成栋、刘元、熊大春,以及三伢子等人的利益。还说事成之后,只要刘成栋等人帮助他的孙子掌控住明月庄,他们爷孙俩另有重谢,等等。

    具体计划,刘夏都的爷爷没怎么写。估计是那位老人自己都不相信,刘成栋会坐看女婿被杀,所以不敢透露太多吧?

    那位老人家信不过获利丰厚的刘元刘盛,更信不过身为李响岳父的刘成栋会支持七户刘家夺权。他给刘成栋等人发密信,很大程度上,只是想让刘成栋等人看在同是刘家的面子上两不相帮,坐看事态进展。

    刘元心想:“什么都是刘家?好多家都不来往了,之前为了点粮食都大打出手、你争我夺,平日里勾心斗角、见不得别人一点儿好。那种大家族待得太难受,老子好不容易离开了,套什么近乎?!”

    熊大春心道:“还是李响那小子聪明啊,以往宗族承担的风险全部交给公中,庄民美美地伺候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挣多少都是自己的,多舒坦。”

    明月庄公中从来不承认大家族的存在,庄民只能一男一女登记为一户。明月庄的各户只向自己所属的保正报到,保正向里正报到,里正直接对公中负责。

    刘元一旦有了愤懑情绪,便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心道:“老子父女俩和和美美,工坊的收入眼看要爆炸,若任由你们那些人乱来,坏了公中规矩,到时你们赔偿老子?到时肥的只是你们七户,老子家里只能喝汤,保住现在的家业还要看你们脸色!”

    “再说了,老子四十出头,却只有一个亲闺女,她又心属庄主……欸,老子挣的家产,最后都要便宜李响?”想着想着,刘元这厮郁闷了,他决定回去多找几个小妾,争取生一个儿子出来。

    同一时刻,三伢子的帐篷,明月庄的庄丁到了大半。

    张永年晃了晃吊着的胳膊,跟重伤在床的三伢子打过招呼,“伢子哥,你也收到信了吧,什么意见?”

    三伢子斜躺着,苦笑两声,对在场的兄弟道:“庄主是个厚道人,七户刘家是吗?你们中间也有在蒙学和识字班待过的,我看七户刘家真要得势,咱们这些人里,能保住家产和小命的人家就没几个。”

    十几个小年轻神色各异,帐外把风的几个货也竖起耳朵听着。

    “士绅大户不是好相与的,当年俺家……”三伢子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又开始咳嗽。他晃晃脑袋,赶走那些杂乱的画面,“不说那些,不说那些了,咳咳咳……”

    “老子想啊,到时七户刘家拿什么喂饱士绅大户?还不是工匠、寡妇、烈属和小民的利益。老子虽说是个营指挥,但能保住三成家产就不错了,你们自己要有个数。”

    三伢子精力不济,勉强打起精神,“那几户刘家为了自己的利益,都能背叛庄主,还有什么干不出的?那时候的刘家人内斗不止,各家打各家的小算盘,恨不能扒拉走所有的好东西,指望那些人按照规矩办事?指望那些人遵守乡约?指望那些人维护咱们的利益?”

    “就算刘夏都再聪明,又能怎样,他敢不敢、能不能、想不想制止其余刘家乱伸手。到时候庄里庄外一片大乱,有人投附外面的士绅和官老爷,有人举家逃亡,大部分人家心思不定,只想自保。”

    “刘夏都想坐稳位置,总要有人支持。内外交困之下,他敢和其它姓刘的人家翻脸?”

    三伢子的话说得透彻,帐篷内一片沉默。

    见眼前的小年轻渐渐呼吸急促,目露凶光,三伢子挑眉:庄主信里说的东西果然好用!庄主是守信之人,自家的安全不用担心了。

    张永年心想:别人家不知道,我家是新来的,又一向被士绅瞧不起,到时肯定沦为肥肉。娘的,我跟着爷爷跑到明月庄,眼看日子越来越好……老子都在前线拼命了,你们这些姓刘的,居然还要勾连外人害我爷爷,我跟你们拼了!

    三伢子心想:那些没来的兄弟,你们糊涂啊!庄主仁慈,希望庄主会和上次一样,最多把人赶走了事……

    圣公特意赐了晚宴,恩赏方天定等得胜归来的将领。

    方天定接受了封赏,酒足饭饱之后,又与一众老兄弟和前来套近乎的文官武夫客套一阵,便要离开圣公府,返回自己宅邸休息。

    正在此时,方腊的一位护卫统领过来,在方天定身边耳语一阵。

    方天定来到改称王府后院的后宅,见到八角亭中的方腊,急忙上前行礼。

    “起来吧,麒麟儿。”方腊很欣赏方天定这样的族中后辈,令其起身。仔细打量方天定一阵,方腊才悠悠道:“你跟你老父,真像。”

    方天定差点一个趔趄,心想:咳咳,要是不像,那岂不是……

    “蒙圣公看重……”方天定说了些套话,大意是:我和我爹原来都很锉,只有你没有看轻我。能够在你的旗帜下打仗,是我一辈子最大的荣幸。

    方腊挥挥袖子,让方天定停下,摸摸小肚腩,“全是虚的,都是虚话。从什么时候开始,孤开始听到虚话来着?”

    方天定反应不过来,不知道方腊想说什么。

    方腊望月叹气,“好像是进了杭州城开始的吧。老兄弟们开始和孤生分,他们不再像之前一样,把孤当兄弟,而是只把孤当王。”

    “一开始只有几个人说虚话,说客套话,不敢有什么说什么。如今,你也是一样了。”

    方天定流出冷汗,心道:圣公啊,你到底想说啥?对月抒发情怀,这种事属下不擅长啊!

    方腊不再难为方天定,直言:“麒麟儿,你有没有觉得,好些老兄弟怕了,不敢像以前一样拼命了?”

    方天定斟酌一下,咬牙道:“启禀圣公,属下,确实发觉大部分的老兄弟不请战了。”

    进入杭州城,但凡在方腊军中有个职事的,或者跟某某将军沾亲带故的,都改变了命运。以前被地主、士绅和胥吏欺负的小民,完成了角色反转,开始欺负他人。

    “直接讲真话,不愧是孤看重的后辈。”方腊在方天定的肩膀上拍了几下,苦闷的神色浮上微胖的脸颊,“这些天,我这里收到好些消息。有好欺辱他人妻女,每天不重样的。有人掳掠上百村妇到寺庙,连女尼都不放过。”

    “还有人,养着一帮商人,什么都敢买,什么都敢卖。麒麟儿,你还记不记得,孤的大旗上绣着什么字?”

    方天定抬起头颅,眼中全是兴奋与憧憬,“属下当然记得。是法平等,无有高下!”

    圣公大人拍在雕刻精细的栏杆上,“是法平等,无有高下,这句话不是孤说的。这句话是孤抄来的,当时觉得顺口,就用上了。”

    “那时咱们方家经营着漆坊。生意虽然不好做,但所赚的银钱足够养家。孤,”深吸一口气,方腊继续回顾起事前后的岁月,“素喜结交好汉,又好武艺,还看不得人不如狗的惨样。”

    “而后,大周换了新皇帝。”

    “新皇帝喜欢花鸟鱼虫、奇石名画,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兴致。判事压知州,知州压知县,都抢着送皇帝老儿花石纲。然后,有人想吞掉我方家的漆坊,百般为难勒索,想把方家耗干。”

    方天定也回忆起当时的事情,但不敢在圣公面前失态,只好强压怒火。

    想到起事前后,方家被排挤的经历,方天定怒意盈胸。回忆起义前后,流民的悲惨遭遇,方天定心生怜悯。回溯起事前后,某些人家的嘴脸,方天定怒不可遏。

    士绅、知县、同行视方家如猪狗,如肥肉,方家怎能不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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