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伪朝糜烂江南两路的消息早已传至汴京,但大部分的底层百姓还不知晓。

    春节过后,汴京的大小官员、豪门大户、禁军将领,很多人围着暖炉,讨论江南的局势。

    许多文人士子在青楼大骂武人无能,然后给出上中下三条方略,好似朝堂一旦采纳,方腊便只能自尽。

    大部分的高官和将领还是讲求实际的。

    他们会结合江南情况、敌我兵力和朝堂状况,考虑如何阻挡,然后铲除方腊军。从哪里调兵、如何供应粮草、如何进军等具体问题有没有考虑周全,是一个方略是否成型的重要标准。

    勋阳、十堰、南阳、襄阳,整个南阳盆地和襄阳通道的经制官员急于摆脱明月集骚乱的罪责,于是联名上奏,要支援江南战事。这种主动出兵出粮的行为太过罕见,好些不清楚明月集复杂情况的人家嗤之以鼻。

    五品以上的京官,尤其是几位宰执仔细思量过后发现,整个大周还就只有南阳附近可以调兵,虽然刘成栋已经带走了三千南阳厢军。

    大周虽养兵百万,眼下却有些顾头不顾尾:

    黄河以北,金国已经再攻辽国,加上河东、京东的匪患猖獗,不能抽调太多兵马;

    荆湖两路,有鉴于江淮水灾应对不力、给方腊送去数万精壮的教训,当地的官府和厢军正竭力安置流民,清剿水盗,无力出兵;

    岭南两路,本地的民生还没恢复,大理国和南越国尚需防范,好些官员都没上任呢;

    川蜀路,倒是有钱有粮,但吴玠、刘琦还需防范高原的吐蕃部落,以及南面的大理国,能够派出的兵丁有限;

    江淮两路,还没有从大水灾和盗匪纷起中恢复,当地的厢军最怕方腊打过长江以北;

    京东东路,自古出好汉的地方,如今又出了一位梁山泊宋江,一度攻下城镇数十,官军不敢稍离;

    福建路,军队太少,能利用重重山岭挡住方腊军的攻势,就不错了。

    赵鼎、李纲、汪伯彦等朝堂重臣紧急磋商,发现南阳附近的流民盗匪本来就少,近两年来治安不断好转,三年内没有大天灾,还位于大周腹地……从这里调兵最适合不过。

    几位宰执私下里也通过各种渠道,拿到了明月集大骚乱的详细情况。

    有些细节还有待考证,但几位宰执已经看出了大体脉络:黄成两家因为私仇和利益,拉拢了一些高门大户,悍然对明月庄出手,却出了种种差错,导致局面失控。

    既然没有发生造反事件,南阳附近的官员大户又如此知趣,一直为兵员钱粮发愁的几位宰执也只好网开一面,好尽快解决永乐伪朝。

    赵鼎和汪伯彦都承认自己小看了方腊,准备调集大军支援江南,勋阳、十堰和襄阳的厢军要调走很大一部分。

    两位朝堂支柱如今很抓狂。江南传来消息,方腊推托不了手下的劝进,就要称帝了!

    “庄主真乃高才,”方维良在马车里,想着整个事变前后庄主做出的种种安排,佩服得五体投地,“如今蒙庄主赏识,让我随行至江南,可要好好表现才是。明月庄已坐稳了大豪强的位子,几十年富贵可期啊。”

    从汴京返回明月庄的路上,李响从方维良这里查出很多七户刘姓的情报,对这位思路清晰、知识面广博、拿着贿赂不敢花的掌柜印象很深。

    黄立仁和明月庄开始冲突后,方维良按照李响的吩咐,果断放弃南阳城内的货栈,撤到叶县中转站。

    官军官差勾结内应攻入明月庄的同时,明月庄在南阳到汴京途中设立的各个货栈也受到了冲击,两个货栈被毁。

    方维良到达叶县中转站,面对青皮地痞、黑白势力、大户家丁的冲击,果断带着护卫反击,叶县中转站损失很小。

    方维良进入了李响的视线。

    李响到江南,不想暴露明月庄太多东西,他打算能不出手,便不出手,但要保证能够救出便宜岳父。为达到目的,李响需要各方面的人才。

    方维良守护货栈的时候,没有一味地喊打喊杀,而是展示了护卫的实力之后,灵活使用了威逼、利诱、挑拨等多种手段。

    方维良以三寸不烂之舌,硬生生挑得攻打货栈的几方势力离心,才喊出点睛之笔:“诸位不妨坐观明月庄那里分出胜负。若黄成两家得胜,在下将完好的货栈拱手奉上。”这是真心话。

    “若七户刘姓失败,诸位有今日的情分,还怕得不到本庄的照顾?稳赚不赔啊,诸位。”

    李响看到方维良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方维良这厮,多年前就因为贪小便宜,最后落得个举家逃亡。来到明月庄,方维良当上了南阳货栈的掌柜,倒是聪明了一些,收了七户刘姓和某些士绅大户的贿赂,却不敢花。

    好人有好人的用法,奸猾之人也有奸猾之人的用法。

    李响把方维良带到江南,让其在眼皮底下做事,还让成吏员从旁归正。对方维良来说,江南之行既是磨砺,又是考验。那是后话,暂且不提。

    时间回到现在。

    匀速前进的马车内,方维良把公中的文书合上,把记载机密消息的纸张拿火折子点燃。

    马车在雪泥充塞的道路上行驶,前往丹江口。

    方维良把手伸到袍袖里,抖着腿,心想:听说那个成吏员便是叶县成家出身,在庄里比我还不受待见,却不知是何样人?

    “阿嚏,阿嚏!”成吏员接过儿子递过来的布巾,擦了把鼻涕眼泪,继续和侄儿成江海诉苦,“叔父可算把你盼来了,你在汴京可是不知道,叔父心里苦啊。”

    “明月庄这里别的都好,重实干、重规矩、重条文,觊觎别人的家产更是大忌。但叔父一大家子,总要有点地位才行,你这几个弟弟,读书、学武没一个出息的。”

    成江海来到成吏员的家里,终于脱下了黑袍,以真面目示人。他闻言看向三个一脸憨笑、手粗脚大的表弟,差点没把酒水喷出来。

    不知怎么的,可能是某些百姓口中的报应吧,身为胥吏世家的成吏员,生出的几个儿子没一个出挑的。来到明月庄,成吏员知道几个儿子满足不了公中、哥老营和守兵的要求,也就死心了。

    成吏员让几个儿子勤练手艺,早早地把船坊交给他们打理,自己在了解了明月庄的风俗人情和公中律令后,前往公中求职。

    以庄民最痛恨的胥吏之身进入公中任职,成吏员是第一个。

    成吏员看几个儿子摸头的摸头,傻笑的傻笑,在成江海面前一句话都不敢说,仰头叹气,有些生无可恋的意思。

    两个小娃娃撞开布幔,浑身沾着雪渣跑进来,直接往成江海的椅子上挤,嘴里脆生生叫着:“江海叔叔,江海叔叔。吃肉肉,额要吃肉肉。”

    成江海抱起侄儿侄女亲了几口,轮流喂了几口猪头肉,又在两张小脸上捏了几把。

    成吏员的妻子和小妾小步走进来,跟成江海打招呼。成江海站直身体行礼。

    两位妇人板起脸,要把两个惹祸精抓走。

    两个小娃娃尖叫着,利用板凳、炭炉、桌椅等物不断“防守”,跑到成江海这里时,居然不忘张嘴。

    成年人开怀大笑,两个妇人气急败坏,小娃娃兴奋地喊着,房间里一片其乐融融的场面。欢笑声透过屋墙,天际有雪花砸下。

    小娃娃还是被抓住了。

    成江海见两个小不点要哭,拿起一只碗,把两个娃娃爱吃的菜填得满满的递过去。两个捣蛋鬼这才顾不上抹泪,抱着大碗,找地方分赃去了。成吏员和两位妇人的声音传来:“别惯着他们……”

    成江海的父母和大哥下场太惨,他格外重视亲情。

    赵伯给他安排好住宿的地方,李梦空亲自给他上了户籍,还补发了汴京期间的薪酬。成江海连屋子都顾不上收拾,就来到叔父成吏员的家里做客,顺便透露一些消息。

    心烦地让三个儿子退下,成吏员继续诉苦,“到了公中,叔父可是很尽心地在做事,从不敢坏了一分规矩,让人瞧不起。督办事项、收取抽成、调和冲突,比叔父厉害的就没几个。”

    喝了一大碗酒,成吏员理理胡须,脸色微红,双手一摊,“可没用啊。庄民恨我是胥吏,公中那些人嫌弃叔父是成家出身……唉,他们倒也有理由鄙视叔父。”

    “但看着一个个小年轻往上走,有几个办事还一塌糊涂呢,就独当一面,叔父心里不好受啊。”

    成江海剥着几样坚果吃着,“叔父不必上火。庄主这次回来,既然直接把你提拔上去,以后便不会有人太过为难。”

    成吏员好受了一些。

    成江海压低声音道:“庄主的心思,侄儿不好瞎猜,但依着庄主做事的习惯,公中怕是要大改。叔父只要在江南竭力办事,还怕回来后没有好位置?”

    “江南那边,不是主要靠张清平、杨营东他们吗?”成吏员很惊讶。他原以为,自己被派到江南,还是有人打压所致。“叔父这身板,做个小兵都不如,只能清点钱粮物资,处理一些文书,能有多大功劳?”

    成江海是知道李响的做事思路的,但不好细说,只是模棱两可道:“江南那地方,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方腊得了富裕人家和明州港的物资,声势大振,怕不得增兵十万?庄主带着几百人过去,难道要和方腊硬拼?”

    “庄主若真的在当地招募兵勇,整军参战,救出大统制,便是招祸之举。庄主带着叔父、张老头、成吏员、雷达等人过去,用意为何,叔父明白了吧?”

    成吏员思忖片刻,想明白后喜上眉梢:自己在江南,大有可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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