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麻岭年家寨此处不同其他山头,一条山路便抵达城中。此处原是个隔绝于世的世外桃源般的去处。护村河九曲盘绕于叠嶂青山之间,山脚下村户错落。

    百草镇。

    临近年下,镇上总会热闹一次,论个中缘由,自是城里人的达官贵人来山里收沉香拜年,亦或者收野货祭祖。寨子里的长辈们忙碌,自然无暇顾忌一群娃儿,是以每逢过年的时候,附近的小镇便成了孩童撒欢偷闲的好去处。

    “我说老大,孟先生真是好脾气,这就放了你出来?”

    “我同爹说前些儿瞄上了一株好的奇楠香,只是一直不得空,他便放我出来了,打巧今儿他也请了郎中来看病呢,我在不方便。”孟惊鸾嘴里叼了一根野花,大摇大摆地带着两个小跟班——黎宁和叶佩兰进了镇,“今儿怎么春生不来?是不是他那个彪悍的娘又发怒了?”

    少年黎宁眉头紧皱,和叶佩兰对视一眼,声音沉下三分,“老大,春生的爹说他昨日黄昏时分便去神仙岭采肉桂,已是一夜没回了。今日早上,东叔和安姨娘已经去寻了。”

    孟惊鸾闻声一怔。

    神仙岭是什么去处?

    芝麻岭的临山,有一脉断断续续山路相连,虽然间隔不过七八里,爹却从不让她去的。年家寨老人们代代相传,说那是个凶地。什么黄大仙,矮骡子,水猴儿……虽然山中不乏珍贵草药,却没什么人敢冒这个险。即便是经验老成之辈结伴进了山,也必须在黄昏之前赶回。否则入了夜,便再寻不到出路,要一辈子困在里面。

    “既然如此,我看我们也别去百草镇卖什么草药了,趁着天色尚早,进山找找春生罢,若是运气好了,兴许还能得一两味好的草药,卖点钱也未可知。”

    虽说孟惊鸾的爹是寨子里唯一的教书先生,但是这丝毫不妨碍她的性子野。野得出类拔萃、野得炉火纯青,一直便对这些秘闻念念不忘。叶佩兰吓得花容失色,“老大,你不要命了?春生的爹都懊悔的不得了,那地方邪门儿着呢,咱们去不是送死吗!”

    黎宁气道,“女人家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哎哟!”他话不曾完,被孟惊鸾兜头给了一下子,忙谄媚道,“...老大,我不是说你。那神仙岭妖邪之处,不过是人云亦云、以讹传讹罢了。谁知道春生是真的着了道,还是赖在山里不愿回去呢?我反正要是有他那么个娘,宁可不回去。”

    三人正是争执不下的时候,孟惊鸾的后背忽而被拍了一下,但闻一低沉男声道,“几位,请留步。”

    她带头回首看去,只见男人头戴玄色斗笠,身着阔袖圆领灰长袍,腰悬酒葫芦,身后背着粗布行囊,身形欣长清瘦,周身散发着一股冰冷的气息。

    黎宁警觉,将两个女子护在身后,“你是何人?”

    男人抱剑环胸,声线清冷,语调不带丝毫波澜,“你们不要去神仙岭。若是当真采药有那么容易,此处百两黄金做悬赏,又怎会没有人抢着去。那地方断不是常人随意涉足的,趁早回去罢。”

    黎宁和叶佩兰各自对视一眼,只觉得这男人太过轻狂,说话也冷冰冰的,自是十分不忿。孟惊鸾学着样子也抱臂环胸,向那男人一笑,“这位老伯,您劝我们班师回朝,该不会是想着自个儿去吧?别看我年岁小,却是自幼在山里长大的,什么山不曾见识过,怎么偏生这山我去不得?你要是想结伴前去,我倒是可以勉为其难地带上你……”

    男人猛地跨前一步,气势逼人,三人连连倒退,黎宁不由出声道,“光天化日的,你要做什么?”

    “我尚且有人要救,没空同你们饶舌,尔等不听劝告,在山中白送了性命,可不要后悔!”男人端视众人片刻,最后只是冷冷指了指孟惊鸾,一个转身,倏忽间便消失在了密密匝匝的人群中。

    “好横的人,头上顶个圈儿,他便以为自己是玉皇大帝么?”

    孟惊鸾道,“装神弄鬼的江湖术士,不必理他。我们脚程快一些,不然天黑之前便赶不回来了。对了黎宁,山中免不了有豺狼虎豹,你带了防身的家伙没有?”

    黎宁嘿嘿一笑,亮出了家中绝世祖传的硕大镰刀。

    “放心吧老大,家伙事儿齐全!”

    ....

    行出百草镇,愈向东去,路愈难行,街道两侧亦逐渐偏僻,路旁杂草丛生,是个将要入山的光景。再行了半个时辰,山路斗折蛇行,逐渐草木渐盛,便是入了传说的神仙岭了。

    最初三人有说有笑,谁也没把男人的话过一过耳朵。但是直至孟惊鸾等一行人真的入了神仙岭终中,方才隐约察觉到异常了。

    整个神仙岭,都太过静谧。

    才进那山间时有一道主岔口,中央竖立了块石碑,上书大字“孤老林”,也不知是不是年岁久远的缘故,朱砂已染就成了暗红的血色。要知道他们几个所在的年家寨子倚仗的是芝麻岭,时值冬日,山里也有极多的野物,大至野鹿野鹳,小至鼠兔,可这神仙岭的树林勾连成片,枝桠缠绕不绝,以至于蔓延百里,遮天蔽日,连那日头的光辉都全然隔绝。

    林中寂静无声,半分鸟鸣虫鸣也不见,似乎连叶落都听的分明,且比外面又冷上三分,笼罩着一股子浸润了草木气息的寒意。

    黎宁打了个哆嗦,“好冷啊,这儿怎么冷冷清清的,像是个乱坟岗?”

    孟惊鸾推了他一把,“少浑说,晦气!”她虽说声音嘹亮,但是心里却也并不是一丝不怯的。然而碍于两人面前,不肯跌了老大的派头。

    虚眸瞥过,看见一棵壮硕的参天大树。眼珠一转有了主意,“黎宁,脱裤子。”

    “啥???”少年捂胸,连连后退。

    孟惊鸾翻了个白眼,“让你脱你就脱,汗巾子解下来给我!”

    芝麻岭的习俗,逢本命年是要“摸红”的,有钱的人家缠了红绳挂金锁,没钱的便用汗巾子束腰,说是辟邪,图吉利。

    孟惊鸾夺了红绸在手,三两步跑到树前。环抱树干,噌噌噌几声,灵巧地爬到高处,将那红绸系在了树干之上,再一个跃身而下,稳稳当当落在地上。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从袖中掏出几节断香分给两人,絮絮嘱道,“此乃盘云香,半节便是两刻钟,我们以此香为期,入山是从西而入,我向东,佩兰向南,黎玉你去北面,待香燃尽时,不论有没有找到春生,都原路折回此处,知道了么?”

    两个俱点头,一时三人分道扬镳,孟惊鸾脚步轻快,一路疾行,待再回首时,二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风声如兽,低吼着席卷略过大片枝叶,哗啦啦一片响声。寒意于是愈发浓烈。孟惊鸾深吸一口气,裹紧了不算厚实的粗麻布衣衫,不时要注意脚下断掉的石径小路,试探着一路前行。

    这种感觉又恐惧、又兴奋。连她也说不上来。

    忽然掌间有灼痛之感,她蓦然一惊,再看左手,那香不觉间,却是燃尽了。

    不觉之间,已经两刻钟了?

    孟惊鸾四下张望,忽然心中一紧。

    起雾了。

    浓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雾气散开,林间一片迷蒙,恍如神境,又哪里寻得树上的一抹红绸?

    这该如何回去?

    孟惊鸾只觉额上一层细细冷汗,后脊也微微发冷了。便在预备顺着记忆折回原地时,忽然嗅到一缕苦涩的药香,乍闻辛苦,后味绵长,不由心下微动。

    这独特的香,是血灵芝的气味!

    血灵芝一片千金,孟惊鸾不由心下微动,虽然此刻山间诡异,可是若能白拾了血灵芝,也算是不枉此行,何况还有百两黄金,爹常年病着,也是个药筒子,得了那钱,便可给他好好请个郎中瞧瞧了。

    她抬手拨开层叠树枝,顺着那药香的源头找去,在一片雾茫茫中俯身摸着。忽地有一块突兀没入掌中,盘亘长须,孟惊鸾不由大喜,握住那根须,然而不待她用力,却是已经脱落下来了的,拾起来一看,形如人状,根须瘦削而长,通体暗红颜色,正是血灵芝无疑。

    忙宝贝似的收入怀中,她转念一想,又生疑窦,不对啊,这血芝该是生于树根之底的寄生药材,为何会被人丢弃的一般散落在这里?

    心中疑惑,她蹲下身定睛细视,这一看不要紧,待看清之后,她吓得整个人咚地坐在了草地上。

    那血灵芝不远处,躺着一个人!

    孟惊鸾只觉一颗心差点儿跳了出来。壮了胆再看,一时又惊又喜,那躺着的人,看衣着容貌,可不就是莫名消失的春生么?

    心下松了口气,她忙不迭上前道,“喂,春生,春生!你怎能睡在这儿,快醒醒,春生!”

    似乎是听到了熟悉的召唤,春生慢慢支撑着,有些僵硬地坐了起来。孟惊鸾笑道,“你不声不响地躺在这儿,可吓死我了,春生,你的血灵芝不要了?”

    孤老林寂静无人,早教孟惊鸾心下发怵了,而今一得血灵芝,二见了春生,如何不喜?然而这般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喜悦,却在看到春生的正脸时烟消云散。

    少年一张惨白的面庞,全然褪尽血色,双目空洞地张开,除了瞳孔中央一点黑,其余地方皆是茫茫灰白。尤为诡异的是,他嘴唇是不正常的紫色,暗红淤肿。脖颈处有三道深深的血痕,黑血已凝结。

    他用那一双诡异的白眼睛看了看孟惊鸾,喉中发出低沉的嘶声,跟着张开了血口,直冲她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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