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敝厢端木十九不知答了什么,只是声音太小,两人皆听不分明,岳阑珊的声音倒是娇媚清亮,“你虽是青城端木府的小姐,可不知庶了多少辈,若是你家中掌事真的看重,怎会教你一人上蓬莱?收你些许银两,入门选时左右我们不同你为难罢了,否则在座的挑出一个,你还有的胜算么?”

    这下萧澈听明白了,剑眉倒竖,气道,“他们胆敢在此私相授受!好个岳阑珊,果真不是个东西,等着姑奶奶我……”孟惊鸾忙拉她一把,“且慢!”她摆手示意噤声,“此事蹊跷。”

    萧澈满面怒色,低斥道,“他们明摆了沆瀣一气,以强凌弱。”

    孟惊鸾几乎不曾扑上去捂她的口,“且噤声,再看一看。”一面蹙眉小声道,“岳阑珊想拿捏十九,自然不缺法子,可是勒索钱财……且不论十九有多少钱,她又缺那三五两么?”

    那边有男声油腔滑调地调笑,“哟,端木妹妹别哭啊,你这一梨花带雨地,师兄也心疼呢!你手头没有结余也罢了,只要日后随了岳师姐,什么是不能的?”

    跟着便是一阵寂静,萧澈神色复杂,孟惊鸾十指跟着攥紧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岳阑珊明里暗里地费尽心机,是要收买端木十九啊。

    两个少女对视了一眼,暗自等待着端木十九的答案。

    “你有功夫在这儿磨烦,我可没功夫耗在这里了,”岳阑珊的声音一转,陡然逼出几分凌厉来,“你若是不愿,大家趁早分道扬镳也罢了。哼,只是你要仔细——萧澈便是有翻天的本事,也要看是什么地方,她自身也难保全,还会顾及你么?你以为同人家义结金兰,人家可未必同你推心置腹呢!”

    萧澈怒极,折身便走,谁知不曾注意脚下,后脚直直踩在石阶的青苔上,整个一滑,叫道“哎哟我的娘!”孟惊鸾已知不好,拉了她便跑,“快走!”

    那边岳阑珊早听得二人声响,秀目一瞪,斥道,“你们还不追么,等着人尽皆知呢!”她吩咐毕了,一众男弟子恍然顿悟,前后飞奔去了。

    萧澈步履不停,一路七拐八弯地,孟惊鸾只是迷茫地随她奔走,一面心跳如鼓。

    只见她将自己引到一排粉墙黛瓦的院落前,一面推门道,“快进来!”

    两人好得将门紧锁了,莫惊水方才凝目细视,入目的却当真是个不曾见过的地方。

    此地皆铺青石,墙角素苔生。周遭植了零零星星的紫竹,只因乍暖还寒的日子里不曾抽芽。院落里头的红拱门虚掩着,只是依稀听闻叮咚水声,不见里面是何等模样,却自有缥缈盎然的清幽之韵。

    孟惊鸾有些忐忑,四下环顾,小声道,“萧澈,这是甚么去处,我们可别再闯了什么禁地,又要挨打,我可是怕了!”

    萧澈笑道,“一回生,二回熟,那打板子的师兄见咱们便如同见亲人儿一般,下手也不会重的。”一面拉了孟惊鸾直奔后方庭院,那水声愈发清晰可闻,转过了假山,陡然一股子清苦的药香扑面而来。

    后庭竟是天然的温泉池。

    孟惊鸾生来爱水,在年家寨便是凫水的好手,如今只见这假石雕刻的亭台楼阁十分精致,泉水从泉眼流出,同假石浑然一体,恰如宫阙飞瀑。池中水波荡漾,绵延开去。有的汇聚成小潭,有的顺着石头的间隙留下,蒸腾出袅袅烟雾,湿润温暖。不由拨弄一下池水,喜道,“果真是好水。”一面嗅了嗅,“还有香气。”

    少女得意扬扬,“我的话错不错?是不是好地方?”她随着将脸洗了一洗,“姑奶奶我可是识货之人,这药池里的东西珍贵得很,山下千金难求。浸润其中,活血壮阳,滋身补阴都是极好的………”

    孟惊鸾连连摇头笑叹,然而她尚未开口,身后忽而听闻一把男声笑道,“池水虽好,一个人不也索然无趣吗?不若我同师妹一并入池,来个碧水戏鸳鸯呢!”

    两人蓦然惊觉,齐齐回头时,只见声音的源头不紧不慢行来一瘦高弟子,手摇折扇,面馥如雪,鹰鼻勾唇,说不出的轻佻模样。

    孟惊鸾惊愕后退两步,下意识想要拔剑,却发觉落在房中,萧澈即刻收敛笑容,肃然道,“周子霖,不要告诉我,你只是打巧路过,与我们遇上的!”

    周子霖啪地合了扇子,此刻却是将目光落在萧澈挺翘的前胸上,嘿然笑着,“非也,其实师妹方才何必逃呢?我倘若知道是你,断不会帮姓岳那小娘子,她也忒刁蛮。我教其他人全引到别处,孤身前来,你说,我对你的心思,是不是苍天为证,明月可鉴啊?”

    萧鸣鸢英眉紧蹙,冷冷逼视道,“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我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若你定要我明说,好,我觉得你周子霖配不上我!听懂了么?”

    孟惊鸾微微惊诧,她素来知道萧澈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然而也未能料到能把话说的如此决绝,周子霖依旧不急不慢,满面堆笑,“哎呀,话不可过满。不如你我比划比划,也好教师妹你晓得,我日后能不能照应你呢?你说是也不是?”

    萧澈一听动手,岂有推脱的道理?不待孟惊鸾劝阻,直接甩下视作累赘的外袍,厉声喝道,“若是你输了,便滚!”

    两人不再口舌交锋,即刻在那温泉池旁动起手来,俱不曾着兵器,唯近身相搏。

    孟惊鸾紧张攥拳,退至一侧。有心想帮萧澈,又怕反成拖累。之前她初来乍到古时目睹的那一场交锋,自己是丝毫不通。而今经过多日历练,倒也看出了些许门道来,萧澈自幼习武,家室不凡,自有傲气的资本,出招都带着凌厉迅捷,而那周子霖也不是好相与的货色,口中淫词浪语不止,还能游刃有余地应对少女源源不断的攻势。

    那周子霖见此时同萧澈分不出上下,眼珠一转,虚晃一招,待她让出缺口的空荡,将身陡转,竟冲莫惊水抓来!

    “惊鸾闪开!”萧澈神色一凛,孟惊鸾倒退两步,生生同周子霖对掌,空中但闻砰地一声,她只感觉到骨骼错位般的剧痛,几乎逼出了眼泪,然而却仍是不肯服输,一双眸子狠狠瞪他。

    “周子霖,你实在下作!”

    那弟子口中含笑,将孟惊鸾手腕一折,轻轻松松带入怀里,“这就叫下作么?那可还有更下作的呢…”

    孟惊鸾又气又怒,劈手一个耳光欲打,又被周子霖擎肘,左右不得力,萧澈回过神来,忙不迭扑了上去,一时三人扭作一团,便在这僵持不下时,只听清越男声断喝,“何人在此喧嚷?”

    莫惊水蓦然抬头,迎着那愈来愈近的几个身影,却是惊了。

    是先才她上山时遇到的,十二传功弟子之首的季行云和徐见微等。众人只着了玄色束腰衣裤,赤裸上身,肩上搭着白袍。

    “弟子见过传师……”三人忙不迭分了开,各自低头行礼。

    季行云面色了无波澜,一一俯瞰三人,倒是徐见微出口问道,“我们修习归来,院门口便听闻争执,只道是出事了,才急急赶了过来,你三人如何在此处?”

    孟惊鸾听到徐见微平和温然的声音,心中一暖,忙道,“回传师……”

    “回传师的话,弟子例行清扫这里,见两位同门师妹也在,自知此处非寻常弟子涉足,不由得出言相劝,谁知两位师妹非但不听,定要同弟子比武,弟子不敢迎战,这才起了争执,是弟子有错,请传师降罪!”

    萧澈气极:“你血口喷人,颠倒黑白!你瞧瞧你给我打的血印子,也好意思胡乱编排?无耻!”

    孟惊鸾心下生恼,亦驳道,“你这话分明漏洞百出。当真是来清扫的,那家伙什在哪?你用扇子清扫不成?再者,即便我二人私闯此处,怎么会同你比斗,若是教众位传师发觉,岂非不利?”

    “够了。”

    季行云冷冷喝止,“周子霖,你长兄周时谨是我九师弟,原是要你拜于他门下,兄弟有个照拂,而今看来,是大可不必了。”他摆一摆手,眉宇冷色渐凝,“你下去。”

    那周子霖先才诸般嚣张姿态,此刻竟一丝一毫也不见,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颤声叫道,“大师兄……不,传师,传师,弟子知错了!”

    季行云闭目,丝毫不为所动,“带他下去。”

    两个传功弟子上前,将周子霖带了下去,孟惊鸾两个仍旧唯唯诺诺低着头。

    徐见微见状笑道,“行了大师兄,你的心思,原是气不过周师弟这不成器的弟弟,可别吓着两位新人了。”

    萧澈不可置信般慢慢抬头,眸中瞬间流转光华,“你是传师之首……你便是季行云?”还不待他开口,立刻肃容拱拳,朗声道,“弟子萧澈,见过未来的师父!”

    孟惊鸾懵了。其余传功弟子意韵不明地纷纷笑出声来,带着调侃之意看向为首的季行云。

    男子面上冷峻稍稍敛去,眉头微皱,“怎么,你要拜我为师?”

    “对!”萧澈生就的洒脱之性和傲人家室让她无所畏惧地迎上男人的目光,“现下我没有资格被纳入门下,不打紧。入门选上,我会让师父记住我的!”

    季行云打量着萧澈,面容缓和许多,抬手道,“静候佳音,不送。”

    两人复施一礼,这才离去了。

    一路上,萧澈满面崇敬同孟惊鸾推崇位列十二传功弟子之首的季行云。说他自幼习武,是蓬莱前任掌门人的嫡传大弟子,如何年轻有为,接掌蓬莱要务。还力劝孟惊鸾她一并,拜入季行云门下。

    莫惊水勉力应和。只是莫名的牵制和回忆,让她从始至终,都不敢正视季行云的面庞。

    那张和苏遣,修得一模一样的面庞。

    终于待萧澈话了,孟惊鸾忍不住问道,“季传师……家中可有亲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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