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口中掐诀,五指一收,孟惊鸾只觉身后大片狂风携裹着树叶向她袭来,嘴上过足了瘾,动作却丝毫不敢大意,一面凌空在树林间跳腾闪挪地避闪,一面叫道,“雕虫小技,我看你的本事也……”

    话不曾完,一片树叶擦着她的右臂划过,竟带出一道细细血流来,那些被她躲过的树叶竟如同刀片般,深深钉在了她周遭的岩石上,足陷入一寸有余!

    “……也还不错。”她默默擦一把冷汗,只觉后脊梁骨寒意顿生。

    这个男人,很强。

    高手自有“拈花飞叶皆可伤人”的道理。旁的不论,起码内力远远凌驾于她之上,且是被困在这六壬镜面阵中的情况下。

    男人冷嗤,“知道错了么?”

    孟惊鸾此时此刻的处境极尴尬,大话是她说的,临了不能转了风向再逢迎吧?何况凭她的直觉,全然看不出这男人的路数是正是邪,是什么身份。

    “我……”她心虚地咬牙,半晌意识过来不对头,“分明是你无礼在先,我并不曾开罪你,你就用鞭子打我,还将我捆到此处!又辱我师门,我何错之有?”一面心中思量,如今落到这好斗之人手里,只怕是难再生还,实力如此悬殊,即便有一战,亦是必死无疑了,既然如此何不死的硬气些?遂咬牙切齿道,“我问心无愧,你要杀便给个痛快罢!”

    男人盯着她瞧了许久,方才叹出一口气来,“三年了,一千多日。这净心福地从未有人踏足,我只道是来了甚么高手…”他顿了一顿,似有偃旗息鼓的样子,“我说,你又不曾受什么重伤,何必那等锱铢必较的?”

    孟惊鸾听他用“未受重伤”轻描淡写地搪塞,更气了,“身为前辈,以强凌弱,身为男人,欺凌弱女,分明是自己先动手,到头来反怪我小性儿,天下从未闻有这样的道理!”

    那男人被她劈头盖脸一顿呵斥辩得哑口无言,半晌才忿忿道,“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女娃啊,小爷就出手了,怎么着?告诉你,即便爷们被锁在这里,一时不能作为,收拾你个初出茅庐的黄毛小儿,也是绰绰有余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他的话教孟惊鸾完全清醒,神色复而紧绷起来,时刻预备生死相搏。

    男人见她那如临大敌的模样,只觉分外可笑。他是从不愿同弱者过多言语的,何况立场迥异。许是孤身一人被困得实在太久,竟忍不住想逗她一逗,“我猜你是清修庐那个姓李的门下弟子,还是打头一个,对不对?”

    “你……你怎么知道?”孟惊鸾脱口而出地一问,又自悔不迭捂住了嘴。

    “笑话。这蓬莱上下除了那个闭关不出的几个老不死,其余有名有号的小爷全打了遍了,就你那点招数,看的清楚明白……”

    孟惊鸾不屑地撇撇嘴,暗自腹诽,那你倒是和掌门掌教切磋去啊,为难我一新人弟子做什么?

    “李玄奉这人么……虽说也不怎么样...”男人摸着下巴。

    “不许你说我师父!”

    “我话还没说完呢,”男人翻了个白眼,“小爷是预备夸他,欲扬先抑懂不懂啊?...这人究竟比那些个老道的卑劣好三分。我而今杀了你,也不算光彩。”

    “你走吧,往后这净心福地,不要再来了。”

    孟惊鸾不想他这般轻易放过,忙道,“那我告辞了,日后决不登门叨扰了啊!后会无期!”一面暗道,你请我我也不敢来了,谁嫌命长呢?然而才走出两步,她猛地回身,耳畔清清楚楚地回荡着男人适才的话,“你……你说这里是什么地方?净心福地?!”

    男人一脸“你居然不知道”地看她。

    孟惊鸾猛地拍一下大腿。

    “原来你就是花间政那个朝思暮想的生死之交啊,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了,我叫孟惊鸾!”

    男人见她态度大翻转,不由惊异。一面咀嚼那番极具复杂关系的话,喃喃道,“朝思暮想、生死之交?什么腻歪话,谁和他同生共死了?你跟他是…一家人?你是他的…?”

    孟惊鸾道,“不是一家,胜似一家。我同他相熟,原先是我在山下等入门选时结识的,如今想来你跟他真像,一见面就喊打喊杀的!他总同我提起你,见一次必要问我净心福地你的下落。”

    “他还上蓬莱了?!”男人激动的登下便要站起,被那镜面一道金光打下,整个人伏倒在了地上,痛得眉头一拧,“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分斤两,若是容得他来救,我早出去了几百回了!”一面盘膝而坐,运功调息,“你再见到他时转告他一句,就说小爷在这里头有山有水住的不错,不劳他费心了。”

    孟惊鸾看他神色大变,自知两人交情匪浅,一时间浮想联翩,故意说道,“你方才还对我那样凶蛮,我凭什么帮你?”她理直气壮地一伸手,像个小土匪,“总得有个好处不是?”

    这话原是说笑,不过为着找回点面子,未成想那男人竟果真思索了片刻,痛心疾首道了句,“好!”他五指一展,凭空凝出一卷薄薄书册来,“你肯帮我这个忙,这个就归你了。”

    “这是什么?”

    孟惊鸾接过他抛来的书卷,待翻开看一看时,那男人阻道,“一时半会你看不完的,左右是个好东西。你可管严了嘴,休与旁人乱说,惹出了麻烦,爷可不负责。”

    孟惊鸾见他郑重,料话也不假,一面将书收入怀中,“放心,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此事包在我身上。对了,我叫孟惊鸾,你叫什么名字,我总要知道啊?”

    男人愣了一愣,方道,“身在此处,名号已不用许久了,我姓景,你可叫我景三。”

    孟惊鸾讶然道,“你爹是不是你的亲爹啊!?你怎么说也是个高手,这名字也未免来的太鲁莽。想我爹当初给我拟个名字,特请了百草镇上的神婆来,又是观天象,又是布阵施法,足闹了三日才算完。”

    男人冷笑道,“那神婆怕不是个骗子,她取得名字也未必就好。〈山海经〉云:女床之山,有鸟,其状如翟,名曰鸾鸟,见则天下安宁。鸾本是呈瑞之意,偏坠上一个惊字,莫非你要天下大乱么?”

    孟惊鸾呸了一声,“就你学富五车,博古通今!”

    她心中微微发虚,神婆确曾同父亲说过自己命格有劫,而父亲又郑重其事地转述给了她。父亲是一心想让她念书,继承自己的一方私塾,到了年岁再安安稳稳嫁个寨中男人的。

    她那时笑父亲迂腐,如何也不肯相信神婆的“三两银子就能凭嘴皮子颠倒天地,动辄就是天煞孤星之类的鬼话”。直至放了苏遣屠寨…心头打了个颤,孟惊鸾没了攀谈的意思,一面要告辞,男人亦不多留,给她指出离开洞天福地的一条路。孟惊鸾依言而行,竟真离开了那个诡邪的碑林,而外面天色仍旧明亮,不由心中十分大异,回了正居的斋房中,她思索再三,不知道该不该同师父说净天福地的事。

    转念一想,他总之也希望自己成为弟子中的翘楚之辈吧?

    饶是李玄奉不曾施压,也没有强迫着她习武,孟惊鸾也丝毫不敢大意。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被蓬莱的掌教收入门下,还是嫡出弟子,唯一的徒弟,她太怕自己给这个师父丢人了。

    待到夜间,孟惊鸾悄悄地拿出了那本书,看上面详细记载的功法,重瞳。

    重瞳大意是通过后天双目反复修炼,直到一种境界,心眼合一,交手的时候可以看穿对方接下来的招数,这功法对于急需变强的她来说如久旱逢甘露,遂在晚间暗自修习。

    这日晨起,李玄奉考究她的那一套“罗汉问路”的剑法,孟惊鸾才施展到一半,长阶上行来三名青衣弟子,对李玄奉拜道,“弟子见过掌教。”

    孟惊鸾收了剑,退至一侧,看师父一抬手,“不必多礼,你们是赤明殿的弟子?”

    那为首的弟子恭敬道,“是。弟子奉季传师之命而来。十日之后便是新人弟子的擂台赛,还望掌教能够驾临指点弟子,望高徒能参加擂台赛。”他身后带的小弟子好奇地看了孟惊鸾数眼,撇了撇嘴,似乎对这个神秘的嫡传门徒有些失望。

    李玄奉痛快地应承下来了,“正好,我徒弟先才说终日在清修庐也是没意思,让她和同门师兄弟切磋切磋,求之不得。”

    孟惊鸾瞪大眼睛,心中腹诽: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再看那两个弟子怀疑的小眼神,她欲哭无泪。送走了弟子之后,她忍不住对李玄奉道,“师父,我还没答应呢,您怎么能把话说的那么满,蓬莱人才济济,新人弟子英才无数,我我我...”

    李玄奉收了长剑别在腰间,微微侧目看她,淡淡一笑,“徒弟,你怕了?”

    “我没有怕!我只是...”

    “为师这两日传授你的剑法,可有仔细练过?”

    “弟子一直苦练,不敢懈怠,然...”

    “剑诀要领可有揣摩?”

    “弟子烂熟于心,但..”

    “那你有什么可怕的?”李玄奉忽然直直地看着她,星目灼灼有光,“是不相信自己么?擂台赛而已,只是证明你近日的功法是否有所成就。为师只有你一个徒弟,你没有同门下的师兄师弟比较,又怎么知道自己的水平高低?”

    孟惊鸾沉默半晌,再抬头时,神色已然坚定。

    “是,师父,弟子必然尽力而为。”

    “这就对了嘛。”李玄奉笑着解下腰间佩剑,“你如今还没挑到趁手的兵器,为师的赤练长风剑借你耍耍威风。”

    “什么?”孟惊鸾懵懵懂懂接过沉甸甸的剑,“师父,你不去擂台赛么?方才那位师兄请你指点弟子呢?”

    李玄奉笑意狡黠,“我就你这么一个徒弟,独门剑法,概不外传,有什么好教他们的?”

    他笑起来,一双狭长优美的凤眼微微眯起,说不出的爽朗清举,孟惊鸾双颊微红,还没心跳如鼓呢,自家师父的下半句就跟来了。

    “好吧,其实是为师偷懒,想给自己放一日小假。”

    ......

章节目录

师君有三劫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御宅屋只为原作者萧半仙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萧半仙并收藏师君有三劫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