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拥有争冠实力的棋士我都认得,孙……孙叔叔你明显不在其中嘛。而且你年纪也不小了,要是真有那样的实力,早就出成绩成名了,围棋界有的是少年天才,却少有大器晚成的。嘿,孙叔叔,你不要介意,也许你在业余棋手中真的很厉害,但是……”谢依停了下来,努力斟酌着言辞,想要在“但是”后面接一句不那么伤人的实话。

    孙苏合不禁愣住,谢依这番话说得一本正经,口气却大得没边,以她话里的意思,有资格入她法眼的高手,就算放眼全世界,也不过最为顶尖的十几二十人而已。能说出这话的,要么是志大才疏,不知天高地厚的蠢材,要么就是登泰山而小天下的绝顶天才,她到底是蠢才还是天才?

    这且不说,还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我明明还年轻得很,“年纪不小的孙叔叔”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因为这身西服比较老派?孙苏合立刻严正声明:“不要叫我叔叔,嘿,一叫,叫老了十岁,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了。”

    “你之前说你是来踢馆的,不会是认真的吧?”孙苏合问道。

    谢依撇了撇嘴,孙苏合的话勾起了她的心事,她不禁一脸沮丧地轻声叹道:“你果然也是不相信的。”

    “你的话确实太不可思议了点,要说完全相信,那我就是在骗人了,我这人从不胡说的。”孙苏合厚着脸皮胡说道。

    啊,我真是个无耻的大人啊,他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接着说道:“不过,也并不是完全不信,就像你说的一样,围棋永远不缺横空出世的少年天才。”

    谢依顿时大生知己之感,捉起一枚黑子啪的一声拍在棋盘上:“就是说嘛,孙叔……呃,孙苏合,你还挺懂棋。”

    她说着将手机往孙苏合面前一推,得意地笑道:“虽然我不懂日语,没法知道这些账号昵称真人是谁,但以他们的棋力来看,绝对都是职业棋手,嘻嘻,怎么样,我的胜率还可以吧。”

    孙苏合拿起手机一看,在网棋平台幽玄之间上,昵称为“燕狂徒”的账号的等级赫然显示为九段,更惊人的是,这个账号一共下了97局,居然胜了89局,仅仅只输了8局,胜率之高简直堪称恐怖。

    孙苏合随手将对局记录往前面翻了几页,目光不禁为之一凝,他注意到,这个账号的第一局棋是在11月10日下的,那不就是超本因坊战的前一天,这会是巧合吗?还是……

    谢依见孙苏合翻到了前面,顿时脸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一开始的对手是很弱啦,因为是新账号嘛,没办法,而且最初的三局还是别人下的,所以胜率算是有一点水分,不过也就那么一点点水分哦,后面的战绩可都是货真价实的。”

    孙苏合连连点头,就算撇除一开始账号段位尚低时对手水平较弱的对局,这胜率也是相当可怕,恐怕一般的职业棋手都难以达到,这么说我真的遇到天才了?孙苏合对于谢依实在是产生了巨大的好奇,只要稍微细想一下就会发现这孩子浑身上下充满了谜团,叫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当然,他最为关心的还是谢依对于超本因坊战知道些什么,不过,这得徐徐图之,孙苏合也不着急,只是好奇地问道:“所以,你为什么要来日本棋院踢馆?”

    难得有人不把自己的话当做戏言小看,谢依大感振奋不吐不快,脱口答道:“当然是为了赚钱。”

    “赚钱?”孙苏合对这个答案颇感意外。

    “没错,赚钱,我要尽快赚到大量的钱,多到足够让我的爸爸妈妈认可我成为一名职业棋手。”谢依说着深深吸了口气,脸颊因为激动变得更红:“做职业棋手其实是一件风险非常大的事情。除了金字塔尖的那几个人以外,绝大多数职业棋手的收入都非常一般。而且棋手的收入与成绩直接挂钩,成绩又非常受状态影响,去年刚刚意气风发夺了冠军,今年就状态大坏颗粒无收,这种事情实在太常见了,没有人敢保证自己能像石佛李昌镐一样十几年如一日地保持超一流的状态,所以职业棋手的收入波动极大,还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

    “更何况就算是石佛李昌镐也免不了随着年纪增长状态大不如前。大多数工作的收入都是一条随着年纪增长的上升曲线,而职业棋手的收入则是在年轻时剧烈波动,三十几岁后断崖式下滑。如果不能趁着年轻时那几年巅峰闯出成绩来,年纪一大,除了围棋之外,又没有其他谋生手段,上下不靠,一辈子都要过得非常辛苦。”

    “我爸爸就是一位失意的职业棋手,年轻时没打出成绩,现在只能开一家小棋馆勉强养家糊口。所以他和妈妈一直坚决反对我走上职业的道路。他们说得很清楚,职业棋手如果不能全情投入,将人生的一切都赌在棋上,那么永远无法在层出不穷的天才中挣出头来,可是就算赌上一切,最后能成的也就寥寥数人,十赌九输,输的可能就是整个人生,更何况我还是一个女孩子,围棋几千年,从来没有一个女子可以跻身最强的行列。”

    谢依这番话显然在心里憋了好久好久,她说着说着不自觉地双拳紧握,眼眶也泛起微红:“我知道他们说的都对,可是……可是我已经认定围棋就是我毕生的志业,我无论如何都想成为一名职业棋士。我想过无数次,要让他们认可我,唯一的办法就是靠我的棋赚到足够多的钱,足够让我衣食无忧,足够让他们不再担心。”

    “在日本出道是最好的选择,竞争比起国内要弱许多,但收入却丰厚数倍。而且除了正选的七大头衔战之外,还有成熟的女流头衔战,女流棋圣、女流名人、女流本因坊,头衔与奖金我都志在必得。再说旅日棋士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有许多先例可循,比如吴清源棋圣、林海峰九段、张栩九段等等,他们都在日本棋坛获得了巨大的成功。既然他们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

    孙苏合愈听愈觉动容,他没想到这位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身上竟有如此志气,他也终于明白过来谢依所说的踢馆是怎么回事,孙苏合问道:“所以你说的踢馆就是要一鸣惊人?”

    谢依看向孙苏合目光简直亮了起来,从来难觅是知音,她兴致高昂地在棋盘上啪地敲下一子:“没错。如果按照日本棋院规矩,从院生,到入段,到积累成绩,到获得参加头衔赛的资格……这样一步一步地慢慢来我实在是等不及。我要轰轰烈烈地一鸣惊人,直接获得认可和资格,最好在半年之内就和那位七冠王交上手,一年之内,至少要从井上裕太九段手中夺下一个头衔来。”

    孙苏合问道:“可是这样岂不是完全乱了日本棋院的规矩?能行得通吗,会不会有些异想天开了?”

    谢依似乎完全没有这个担忧,她自信十足地一笑:“规矩是用来保护俗手的,从来不是用于限制高手,实力说话。吴清源棋圣那局三三·星·天元之局不就是挑战坊门百年规矩的佳话吗?李世乭九段也是个像孙悟空一样的人物,常常挑战规则,以一己之力迫使韩国棋院改变已经不合时宜的陈腐制度。”

    “你是说段位制改革的事?”

    这件事情孙苏合也知道得很清楚。原本按照各国棋院的传统规定,棋士们需要参加棋院组织的专门的升段赛,花费大量精力与时间在升段赛中积累成绩才能逐步提升段位。

    当年李世乭十二岁入段,十六岁时晋升三段,逐渐在各种比赛中大出风头,号称“飞禽岛不败少年”。

    可是他在升段赛中却一直不如意,困于三段很久,而且因为升段赛牵扯了大量时间精力,甚至影响到了他在其他比赛中的状态。李世乭一怒之下便决心放弃升段赛,就算做一辈子三段也好,再也不在这上面花费功夫。

    但是李世乭的棋力当时已是世界一流,他以三段的身份在各种棋赛中大杀四方,连续将高段位棋手斩于马下,累得一众九段面上无光,甚至动摇到了段位制的根本,如果再被他这样杀下去,九段接连败于三段,段位制和升段赛就成了毫无权威性的笑话,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韩国棋院不得不想办法赶紧把他弄到九段去,于是锐意改革段位制度,规定夺得世界亚军和国内比赛冠军的棋士将直接晋升一个段位,而世界冠军则一次连升三个段位。中国棋院和日本棋院也随之作出改革。新规定出台之后,李世乭仅用半年时间直升九段,强势证明了自己的超凡棋力。

    谢依说道:“只要有足够的实力,就算根基雄厚的传统升段制度也能改革,我只不过想越过一些无聊的流程罢了,又有什么问题呢?”

    “嗯,乍一听觉得异想天开,但经你这么一说,这确实是一个可行性很高的想法。”孙苏合点头认同。

    谢依却有些丧气,说归说,但那股兴奋劲过后,她又想到了现实,现实是她至今仍然坐在这对弈大厅里没有任何进展。谢依小声嘟囔着:“哎,如果能行就好了,可惜和你说这些也没什么用。”

    孙苏合正愁没法引她深聊,既然谢依这么说了,那还不对症下药?

    “怎么没用?看来我们两个在这里相遇真是缘分到了。”孙苏合轻轻一拍桌子,视线对上谢依的眼睛,用郑重其事的语调缓缓说道:“不瞒你说,其实我们公司兼营职业棋士的经纪人业务,本人就是一位专门挖掘天才种子的专业经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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