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渊,岳渊。”

    关亭骁睁开眼,面前是一片青青草地,一个圆脸的年轻男子正在他脸前不远处。看到关亭骁睁眼,梁初乾数落道:“我说你可算醒了。上课就要迟到了,你还在这里睡觉。”

    “怕什么。”关亭骁听到自己这样回答,不知为什么,声音听起来比平日模糊几分,“迟到了最多也就是罚跑而已。”

    “你体力好,跑上几圈是不在意;我可不行,10圈下来我就得进医院了。走走走,快走快走了。”

    关亭骁被梁初乾拉着起身,百无聊赖地往前走,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甜美的女声:“少帅。”

    关亭骁回头,只见李希梦站在自己身后,正含笑看着他。那脉脉的眉眼,似乎蕴含着无数柔情。

    关亭骁看得心驰神往,他忍不住抽出被梁初乾拉着的手,对同窗说:“你先去吧,我一会儿就来。”

    “喂岳渊!”

    “没事。”关亭骁不在意地摆摆手,他双眼一刻也没离开李希梦,嘴上回着:“佳人有约,怎能不赴?”

    李希梦抿唇微笑,眼若秋水。关亭骁看得心驰神往,忍不住走到她身旁,抬起李希梦的手。正在这时,他感觉到身后有人在拉自己,关亭骁被拉扯得不耐,烦躁地回身:“你干嘛?!”

    “混账!”身后站着的居然是自己的父亲,只见关大帅双目圆睁,眼中满是怒意,“整日只知道沉迷于女色,毫无长进!我关啸天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不争气的儿子!”

    “父亲,不是的!我……”关亭骁想解释,然而还没等他说完,他便感到手上一紧。身后传来李希梦哀怨的呼唤:“少帅……”

    关亭骁回头,登时吓得一惊——只见李希梦的口、耳、鼻、眼中全都有血流出,形容可怖至极。关亭骁惊得想要抽手,不想一抽竟未抽动。他惊讶地低头,这才发现拉着自己的竟是两只手掌状的白骨!!

    “啊!”关亭骁惊叫出声。他更加害怕,愈发加大力气想抽出自己的双手,然而那白骨虽然看似脆弱,却似两只铁箍,竟紧紧将关亭骁的手臂抓住。不仅如此,那手骨的手指竟还逐渐长长,关亭骁眼睁睁地看见它们生生扎进了自己的胳膊!!

    “啊!——”关亭骁双臂剧痛,忍不住嘶喊出声。他死命挣扎,竟将那手骨从李希梦的身体上生生扯下,只是这断了的手骨依然连着自己的双手,而且那骨头还在自己的身体里继续生长,竟是沿着骨骼血管奔自己的胸膛而来的架势!!

    “少帅,希梦是真的喜欢你,你把你的心给我,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李希梦说着咧开嘴角,那笑容配着她七窍流血的面孔,真是说不出的恐怖。关亭骁心中害怕,连声道:“不,不!!”

    然而,李希梦并不听他的说话。关亭骁眼睁睁看着手臂中的骨骼长到了胸口。不行!不能让它抓破自己的心脏!!关亭骁慌忙地四下摸去,恍惚中,他似乎摸到了一把手枪——对,开枪!开枪就可以将那东西打碎了!赶快开枪!!

    关亭骁拿起了手枪,拉开保险,将枪口对准胸口的白骨——

    “砰!”

    就在枪响的瞬间,关亭骁恍惚觉得自己手臂被人猛地抬起。与此同时,他的后颈也被人猛力一击。关亭骁只觉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意识。

    “没事没事,没打着,没打着。”沈煜松开抓住关亭骁的双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刚刚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推开了关亭骁的双手,子弹擦着关亭骁的头顶飞出,把沈煜吓得现在还有些腿软。

    那边,李副官和顾从周同时抱住被打晕的关亭骁,顾从周闻着屋内浓郁的香甜烟气,对李副官大叫:“这烟有毒!赶快将少帅抬出去!!”李副官点点头,忙和顾从周一起将关亭骁抬出了书房。

    就在刚刚,顾从周在和孙毅冰说话时,无意中发现了他身上有黄金烟的气味,再经过比对鞋印,发觉孙毅冰很可能就是昨晚杀人并夺走黄金烟的凶手。而也就在此时,几人听到书房内传来关亭骁的惨叫声。于是三人立刻闯入,正看到关亭骁举着手枪对准了自己的胸口。三人连忙冲过去,终于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关亭骁的性命。

    “怎么了?怎么了?”保卫连张连长听到枪声,急忙跑了过来。就在一个钟头前关亭骁在别墅外跑马中遇袭受伤,张连长正在琢磨如何向大帅请罪,结果就听到了枪声。张连长急急忙忙跑过来,一过来就看到关少帅被两个人抬了出来,闭着眼睛也不知是生是死。张连长吓得心都要停跳了,磕磕巴巴地问:“少少少帅他……”

    然而,李副官并没有回答张连长的话,他看着站在门口的孙毅冰,厉声命令道:“来人!孙团长意图谋害少帅,将他关起来!”

    “什么?!这……”张连长更懵了,这孙团长不是少帅的好朋友么?刚才不是还在外面救了少帅?怎么这会儿又变成要害少帅了?然而看看孙团长那平静的表情,似乎又像是默认了李副官的说法,张连长只得走到孙毅冰面前,开口道:“孙团长,得罪了。”

    孙毅冰安静地站着。当看到关亭骁被三人从房间中救出时,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失望,却又有些放松。他没有做任何反抗,平静地任那些士兵将他双手反剪押了下去。

    时隔几日,关亭骁被再次送入了关东医院。关大帅对儿子再次遭人毒手一事暴怒不已,立刻命人将孙毅冰抓回了大帅府。而孙毅冰对自己投毒一事供认不讳,只是当问及原因时,他只有一句话:“我要见大帅。”

    “他奶奶的,那就带他过来!老子倒要听听看,他到底为什么要害我骁儿!”

    副官见大帅同意,冲下边挥了挥手,不一会儿,卫兵便押着孙毅冰走进了书房。

    相比于两天前,此刻的孙毅冰显得有些狼狈。他还穿着被关押时的那套衣服,脸上已经泛出了胡茬。虽然从外表上看不出受过刑囚的痕迹,但是他走路时有一条腿明显有些发跛。只是他的背脊依旧挺得笔直,见到关大帅时,他甚至还立正敬了一个军礼。

    “你还知道冲我敬礼?”关大帅冷笑道,“你是我关东军的人,骁儿更是把你当成好朋友,你可倒好,居然下毒害他!你到底安得什么心!!”

    “我知道大帅一定很生我的气。不过我有几句话想禀告大帅,只要大帅肯听我说完,之后要杀要剐,我孙毅冰都毫无怨言。”

    “呵,听你这口气,你还有委屈了不成?!”关啸天坐到了椅子上,“好,我就给你个机会!说罢,你想对我说什么?”

    “大帅可知道我给岳渊下的是什么毒?”

    关大帅的眉毛跳了跳,但他还是忍着怒意回答:“听副官说,是个什么树的叶子。”

    “是混杂了麻烟和古柯的鸦/片。”孙毅冰说,“那敢问大帅可否知道,这些东西都是从我吉省土地上种出来的?”

    关大帅眉头一皱:“你说什么?”

    “属下说,现在在我吉省的土地上,已随处可见这些作物了。”孙毅冰惨然回答,“现在吉省流传的民谚是‘种米种粟,不如一垄罂粟。’因为大烟贵而大米贱,老百姓为了交得起税,全都种罂粟而不种粮食了!我吉省现在最肥沃的土地上种的几乎全是罂粟。不仅如此,现在我二军团的军饷中,有一部分是用大烟来抵现钱——这件事,大帅恐怕也不知道吧?”见到关啸天皱眉不语,孙毅冰接着说,“大帅如果不信的话,可以差人去二军团打听一下,二军团一个士兵每月军饷7-8个大洋,其中以鸦/片抵4个大洋;一个连长每个月40个大洋,以鸦/片抵15大洋。军费紧张,以物来冲抵军费可以理解,但是用鸦/片抵军费,其影响何其恶劣!之前我所带领的一个团,整个团1200人就有400多人抽大烟,而这还是我明令禁止的情况下。而其他团中抽的人就更多了,有的团甚至从团长到士兵人人烟枪不离手!每日部队操练作训时都有士兵大烟瘾发作,鼻涕眼泪流得满脸,这样的兵怎么能上战场打仗?!一旦强敌来袭,这样的部队大帅您觉得能够上战场杀敌么!!”

    孙毅冰越说越激动,他也不待关啸天回答,继续慷慨道:“更可恶的是上位者为了求新鲜,竟还尝试其它新鲜的东西。现在吉省权贵,竟以抽混杂大/麻和古柯的大烟为荣!而这两种作物——尤其是古柯——其实喜温热,我吉省的土地根本不适合。但是这些人为了满足他们的享乐之欲,硬生生逼着农民去种,不仅如此,他们还见到哪块地方好,就硬从百姓手里强买下来!我吉省有人因此而失了土地活活饿死,这些事大帅您又是否知道?!”

    孙毅冰终于将积蓄许久的愤懑完全地倾泻出来,他整个眼眶都泛起了红色,可谓字字泣血。屋内所有人都听着他大声的控诉,整个书房内鸦雀无声。

    关大帅的表情也有了几分变化。他问道:“有这样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老贺?为什么不告诉我?”

    听到这话,孙毅冰露出一个惨然的笑容:“大帅可知我刚刚说的强抢民田种植古柯的人是谁?正是贺帅大儿子梁初震的部下。二军团的军费财政都归梁初震负责,以大烟代替军费,也是他的主意。当初我觉得这样做危害太大,于是便在一次会上向贺帅建议禁烟。然而这次会议后没多久,我便被梁初震安了个罪名,调离了第五团。这一次我来到关东城,原本是想借给岳渊庆生的机会向大帅进言,可是等我到了关东城才发现,岳渊他,他竟也沾染了大烟……”说到这里,孙毅冰脸上露出浓浓的失望,“我曾经劝过岳渊将烟戒掉,可是他却毫不在意地对我说全国的军队都是如此。而且,即使他才因吸烟而被人下毒,可转头便又继续抽了起来……那一刻我就知道,我的进言不会起到任何效果。唯有让大帅、让所有人都真正认识到这些东西的危害,真正感受到切肤之痛,才能真的下定决心去禁烟。”说到这里,孙毅冰坦然看向关啸天,“我知道自己给岳渊下毒罪不容诛,但是如果能因此而让大帅下定决心,能让整个关东军从此戒除烟害,我孙毅冰愿意给岳渊抵命,凌迟枭首,全无怨言。”

    在经历了多少次失望、愤慨和无奈后,孙毅冰终于用这样一种极端却又悲壮的方式实现了自己的心愿——向关大帅陈情。这是自己能够尽的最大的努力,如果结果依旧令他失望,那么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也可以没有遗憾地离开这个世界了。

    心满意足的孙毅冰面容平和了许多,他坦然地站立着,等待着命运对他的宣判。

    然而,关大帅却并没有立刻对他宣判。他只是盯着孙毅冰,脸上尽是复杂的神情。过了足足半晌,他才最后开口:“将他带下去。”

    “是。”

    士兵将孙毅冰带了下去。关啸天望着孙毅冰的背影,浓眉紧紧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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