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月在医院住了二十多天的院,本还要继续住下去的,可白正昨晚在微信群发了消息,明天会飞回梧桐市,所有人要回去上班开会,顺便说一下“初心”游戏团队在这次投资大会上的具体情况。

    但所幸中医第一个疗程结束了,癌细胞控制住了,虽没好转可也没再继续恶化下去,所以她去跟张兰说的时候,张兰犹豫了会儿,叹了口气也答应让她出院了,还给她开了一些医院新进的进口药吃。

    “工作上忙过这阵后就赶紧来医院好好住着。”张兰埋头写着病历,抬头看了眼像个学生一样站得笔直的严月,心还是软的,半年前严月在她这里查出乳腺癌后,就一直是跟她“纠缠不清”的,“工作再重要也比不上命。同样的道理,胸再重要也一样比不上命,没有胸就还不是个女人了?”

    张兰的思想算是传统老式的,从她那一套“女人不行了,就找个男人结婚”的观念来看,就是可以看出来的,但是她看待自己从事的医学事业的时候,却是比现在很多年轻人还看得开明前卫,可能是她有见过执意保乳而病逝的人。

    严月小鸡啄米的点点头,张兰做过几年的博士生导师,说话间总是有意无意带着严师般的语气:“我六年青春都在这个工作里,紧要分钱的关头实在不想出岔子,这命不得也要钱来续吗。”

    “没告诉家里人?”张兰无奈的摇了摇头,一语中的,像这种独自出来工作打拼的小年轻只要病还没严重到要死,就总是自个担着。

    一个人扛着大包小包来住院的,她担任乳腺科主任以来得见了上百个了。

    严月看着还没写完的病历本,摇头:“小姨养我长大,供我读书上高中还上大学的,小姨一家人虽然待我很亲,可再亲也还是隔着层生分的亲戚关系,我这几年也都没能好好孝顺她老人家,生了这种病,哪能再恬不知耻的去麻烦。”

    尽管她每月从牙缝里挤都要挤出一千块钱寄给小姨,两年前表哥姜丰生了个大胖儿子,她也用年底分红的钱打了长命锁、银手镯和银脚镯过去,可她总是觉得这样还不够,小姨一家对她的恩情怎么都是还不够的。

    严月不愿再去欠着。

    张兰把写好的病历合上递过去:“可以试着去银行贷款,而且乳腺癌这病,只要五险一金齐全,报销的时候能报百分之六十,要是有个人账户的医保卡就更好了,报销的也更多。”

    “国家现在对老百姓的政策可是很好的,多关注关注。”张兰又嗤笑了声。

    严月点头,医保卡她是没有的,但四年前白正好像是给他们团队里的人都买了五险一金,她拿着医院单子要去交钱的时候,还是打了个电话给陈语确认。

    “月亮,怎么了?”陈语接起电话的时候,那边的人声鼎沸几乎要盖过了她的声音。

    “陈语姐,我们是不是有五险一金?”严月不用想就知道,陈语肯定是趁着这好不容易的假期和男友付景修出去旅游度假了,所以她不敢耽误半刻,快速开口。

    陈语怕严月听不见,说话的声音比之前更大声了些:“是啊,那时候不还是我们一起去社保中心领的社保卡吗?”

    严月生怕打扰陈语的美好时光,道了谢后,匆匆挂断电话,可她早忘了四年前把社保卡拿回来后放去哪里了,因为那时候她身体健康,免疫力比常人好上几倍,她觉得生大病这事跟自己搭不上边,自己一个人住也不会买房,对社保卡就没多在意了。

    在医院缴费大厅来来回回走了十几分钟后,严月才恍然大悟记起自己四年前咬牙割肉买的一只包,社保卡应该就在那里面,但想起来了似乎也没多大用处,她不能出医院回公寓。

    这就是一个人住院最大的不好。

    无奈之下,只能尝试拨通了方西乔的电话,电话接通的时候,一声有些沙的声音传来:“严月?”

    “是我。”严月怔了好一会儿,才开得口,明明同是“严月”两个字,可白正他们就不能喊得这么好听,声音好真是有优势的,“方先生,你还在上课吗?”

    刚从学校回到公寓的方西乔,在玄关处脱下鞋,换上棉拖往沙发那边走去,把声音里的担心掩去:“已经上完课一小时了,是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我社保卡忘记带在身边了,想请您帮忙送一下。”麻烦别人的事情,严月向来都是说的没底气,大多时候还良心过意不去,十倍报答才能让自己心安理得,“我会答谢您的。”

    刚坐下闭眼假寐的方西乔,睁开眼睛,有些震惊:“今天出院?”

    严月站在医院缴费大厅里点头:“嗯对,已经结束一个疗程了。”

    方西乔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嘈杂声,脑子里突然冒出了几帧画面,穿着病服、身子娇小的严月不知所措的站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那双眼睛茫然的看着四周,手中紧紧抓住的是正在与他通话的手机。

    他是她生病时在这个城市唯一的救赎,她亦也是他生病时的救赎。

    “社保卡在哪里,我找到就给你送过去。”方西乔被脑子里冒出的画面吓了一跳,太阳穴竟也开始因为这没根据的画面突突直跳。

    严月眼中并无方西乔想象中的茫然,面对人来人往的场面反倒是应对如流,挤过了一个个的人,她人挤到空着的蓝色铁长椅面前的时候,脸上还带着胜利的微笑:“应该就在我床底那个白色的包里面。”

    那只包是她当年下血本买来的,可谁知道那样名贵的包只适合什么都不干的贵妇使用,因为那包脏了就彻底报废了,四年前她去拿社保卡的时候,手里拿着的就是那只包,因为被车子溅起来的泥水弄脏了,所以报废了,但她一直舍不得扔就放在了床底下。

    方西乔应了声“好”后,果断挂掉电话,起身往严月的卧室走去,站在床旁边的时候却怔住身子犹豫了,严月睡得是矮床,若是身材娇小的严月还能钻进去,可他一个男人要想钻进去就难办许多,几乎需要整个身子完全贴地才有钻进去的可能性。

    方西乔是真的犹豫了,他已经开始联想到钻进去后那种窒息的感觉。

    可当脑海中闪现出严月那种小鹿似的茫然眼神后,他咬咬牙俯身去够床底,

    出乎他意料的是包就在床边,只要半蹲下身,再稍稍一伸手就完全能够到,只是他手上不幸的沾满了呛人的灰尘。

    翻出包里的社保卡,方西乔又将包拿出去用纸巾仔细擦了擦灰尘,才下楼开车往医院赶去。

    偏巧不巧,正好赶上了下班高峰期,暮色将近的时候,他才踏进了医院的缴费大厅,缴费大厅已由人来人往散成了疏松十几人,严月在蓝色的长椅上坐着,脑袋往旁边偏着,眼睛却还一直迷迷糊糊的睁着,瞧到大厅中央站立着的方西乔,立马站了起来。

    “方先生!”严月兴奋的喊,她才发觉等到一个人是能这么高兴的。

    方西乔的嘴角弯起一个几乎可以不计的弧度,快步朝严月走过去,严月也朝方西乔走去。

    很像一对分别许久再相逢的恋人吧,可严月从方西乔手中拿过社保卡后,留下一句“方先生我先去缴费,待会请你吃晚饭”就跑向了缴费的窗口。

    方西乔站在原地不动,望向严月背影的目光柔和至极,只是严月永远不会知道,她身后有这样一双温柔的眼睛目送自己远去。

    严月很快就交好了费用,因为这几年白正都还给他们交着五险一金,所以用社保卡报销了百分之四十五左右,但她拿的进口药是不给报销的。

    因为方西乔在等,所以严月用最快的速度上楼回病房拿了收拾好的东西,今天方西乔帮了她天大的忙,她自然也是不好意思再请方西乔去喝粥就了事,哪怕方西乔很爱喝粥。

    严月选了一家粤菜馆,因正值夏秋,粤菜一般都以清淡为主,比较适合他们吃,但她手指划过湘菜馆的时候还是顿了顿,剁椒鱼头是她的心头宝,恰恰那家店就以鲜红的剁椒鱼头为头像。

    “你应该吃清淡的。”方西乔瞥了眼。

    “你也是。”严月摁灭手机屏幕,不再去看,有个人陪着吃清淡食物,心中的馋意减少了许多,可见当初上病友之家的网站找合租者是个明确的选择,至少可以互相约束。

    两人在粤菜馆吃了饭后,因为都没有在外头逗留的习惯,所以直接回了合租的公寓。

    方西乔全程瞧着严月是怎么下车的,她先吸了口气,然后再打气式的一鼓作气下车,脑袋垂得很低往单元楼内跑去。

    他望了望天上很亮很圆、像个银盘的月亮,明白了一些什么。

    严月进到公寓房后,马上就动手把所有的窗帘给拉上,拉好后才放心的去洗漱洗澡,她洗完出来的时候,方西乔已经停好车上来,在沙发上坐着看手机上推送的新闻了。

    “方先生,我洗完了,你可以去洗了。”严月用毛巾揉擦着头发,听见男人应了一声后,才转身往卧室走去。

    方西乔听到关门声,才起身去拿好睡衣进浴室。

    严月看着卧室电脑桌上那只被擦拭干净的白包,无奈的弯嘴轻笑一声,只有方西乔才会这么认真把别人放在床底四年不要的包擦干净。

    她第一次这么想用“可爱”二字来疯狂形容一个男人。

    第二天一早的早餐,是方西乔买的,中国大多数人的早餐标配——豆浆油条和肉包。

    严月吃了药后,只随便扒拉两口就飞奔出门了,在医院习惯七点才醒来的她已经要迟到了,方西乔看着严月匆忙的身影消失在关门声中,眸子里的神色怔了一会儿后,又继续慢条斯理的用着早餐。

    方西乔刚用完早餐,桌上的手机就进来了一条短讯,他淡淡的瞟了眼,是个陌生的本地号码,短讯内容是“看不见你的早上,好想你”。

    他波澜不惊的动了动手指,号码已经在黑名单上躺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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