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生山的一处偏僻地方,孤零零的立着几堆坟茔,余雪四散,看得出是有人刻意清理过,可衰草枯黄,绕坟而生,这凄凉是怎么都消不了的。

    “你回来了。”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走近,站停,聂嫣然不用回头便知道是谁来了,“你这次去了多长时间?感觉好久都没看见你了。”

    聂卫远看着持剑而立的红衣女子,眼中是满满的疼惜:“不过半月而已。这里风大,回去吧。”

    女子星眸微垂,若有所思:“才半月么?”随即浅笑出声,“也是,是这时间过得慢了些。你将她带回来了吗?”

    “没有。”聂卫远垂于身侧的双手不经意间握紧,又缓缓松了开,“她如今是戴罪之身,哪怕是死了也要背负着不贞的骂名,用以警醒旁人,又岂会随意让人带走。”

    聂嫣然的笑容微敛,语气不明:“你走了以后就没人陪我练剑了,程龙程虎都躲着我,说什么学艺不精不敢与我一试呵我知道肯定是你走的时候叮嘱他们了。”

    “他们手下没个轻重,你是大当家,又是个女孩子,他们自然不敢与你交手。”聂卫远没有否认,只是将这事揭了过去。

    破空声徒然响起,一道凌厉的剑气直冲聂卫远的面门而来,仿佛早已料到了聂嫣然会有此举,聂卫远不躲不避,只在剑尖即将到达面门时微微侧头,抬手拨开了剑身。

    聂嫣然见一击不中,手腕一转将剑横劈而去,聂卫远身形微动,退后半步,上身微仰,便躲了过去。

    “嫣然,回去吧。”聂卫远看着女子侧身蓄力愈发第三击只能无奈开口,那神情语气和一个看着小女孩胡闹又无可奈何的长辈一般无二。

    “等你打败我再说。”

    女子手持泛着冷光的利剑,皓腕上缠着一圈不知何种布料的黑色护腕,一身黑色的纱衣随风而动,夜色下不甚明显,乌黑的秀发仅用一条绸带束起,散落的发丝迎风飞扬,红唇微抿,更给女子添了几分不羁的英气。

    聂卫远呼吸一滞,一个分神便被凌厉的剑气削下了一缕长发。

    “论剑之时分神可是大忌,聂卫远,你输了。”聂嫣然在最后一刻堪堪停住,见聂卫远毫不在意的样子,心底升起了一股薄怒,语气也就更冷了几分。

    “是我疏忽了。”聂卫远并不辩解,只是伸手解开了披风的抽绳将其扔到了一边,慢条斯理的整了整衣袖,“既如此,那便与大当家切磋一下手脚功夫作为赔礼吧。”

    聂嫣然本欲离开的脚步顿住,心中欢喜面上却不显露分毫,“既然你要切磋,那我奉陪就是了。”

    聂卫远见女子得了便宜还卖乖也不着恼,微微躬身,竟是一派名门子弟风范,“大当家先请。”

    聂嫣然在听到男子说出切磋功夫的那一番话时便将剑远远地掷了出去,素手一挥,颇有几分侠女的豪迈:“不用来这些虚套,咱们手脚底下见真章!”

    话音尚犹在耳,聂嫣然已经抬腿攻向了还微弓着身子等她回礼的男子。

    所幸他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时常切磋,二人对彼此的武功路数极为熟悉,见女子招呼都不打一声便开了拳脚,聂卫远也只是微微一笑,侧身躲过,并不在意。

    见男子轻巧躲过,聂嫣然疾步借力,略显瘦削的身形飞跃而起,双手结掌,直击聂卫东的前胸而去,聂卫东却好似老僧入定般避都不避生生受了下来,在聂嫣然失神收势之际伸手成爪,本欲抓向女子纤细脖颈的手在最后一刻斜了方向,又特意收了二分的力抓向女子的肩膀。

    而聂嫣然借着这个时机侧身躲过,望着聂卫远的星眸微弯,面上便含了一抹狡黠的笑意,趁着聂卫远不防随即旋身出腿,直攻男子底盘。

    聂卫远的脸上有一瞬间的失色,伸手狼狈避开了作为男人最薄弱的地方,用胳膊承受住了聂嫣然的攻击,虽然聂嫣然只用了三分的力道,但在冲力作用下,聂卫远依旧踉跄了两步才稳住了身形。

    “怎么样?”聂嫣然倒也不乘胜追击,悠悠然停住了攻势。

    “我输了,大当家身手不减当年。”聂卫远唇角上挑,勾出一抹戏谑的笑,似在说聂嫣然胜之不武。

    “不用多想,这就叫‘兵不厌诈’。”聂嫣然面上依旧是酷酷的,可那一抹笑意到底是遮掩不住的。

    聂卫远想起小时候,聂嫣然虽是男孩心性,可到底是个女孩子,就算聪明伶俐,力气始终是和他们这些真正的男孩子差了一截的。有一次,教习师傅将他们纠结在一起让他们比武,允诺说胜出的那个人可以随他出府去置办他们习武用的器具,还可自行挑选自己以后要用的兵器,这对一群不得出府的毛孩子简直就是天大的诱惑。

    本来都是小孩子,身份地位还不是特别分明,再加上聂嫣然也从不在意那个,所以那一次为了得到一次出府和挑选兵器的机会,所有孩子都抛下了身份c地位这些俗物,最后的结果自然就是聂嫣然身为女孩子的劣势立显,打输了比赛,一路哭着回了后院。

    刚巧聂家家主聂文博在后院与聂夫人商议事情,看到自己的贴心小棉袄哭成了小泪人,心下不忍,问清楚缘由后便不顾家主威仪教给了自己女儿这样一个招式。

    后来聂嫣然凭借这个招式与府里的小孩对练时无往不利,找回了聂家大小姐的威严,直至教习先生严令禁止之后,才再没有使过。聂文博为了补偿自己的女儿特地为她做了一条软鞭,后来聂嫣然再大些,将鞭子练得熟练时,聂文博又在软鞭上装了密密麻麻的倒刺,嘱咐了聂嫣然不可随意动用伤人。

    聂嫣然也确实听话,自从软鞭装上倒刺之后,便再也不曾拿出来与人对练,惟恐自己一个不小心将人给伤了,而是改成用剑。直至从嘉九年的那场祸事。

    聂卫远觉得自己永远也不会忘了,身着红衣的少女在看着自己的家人被凌虐的时候愤然甩出长鞭的模样。那时的少女仿佛和软鞭融为了一体,所到之处血肉横飞,哀嚎不断。随着鲜血淋漓,少女身上的戾气不断加重。鲜衣浸血,满身血腥,全没有了少女的纯真模样,让人看了心痛。也幸亏有这样一个女儿,聂文博才得以带着家人逃出生天,来到匿生山建立起了聂家寨。

    聂卫远抬首看了看不远处的坟茔,那里埋着聂家家主聂文博的枯骨,原本还有那条沾满了血腥的软鞭,聂卫远将它藏了起来,是聂嫣然默许的。

    其实那件事情过去之后,聂嫣然就再也没有碰过那条软鞭,其他人也仿佛约定好了一般,再不曾提过当日嗜血般的少女,可聂卫远知道,那条鞭子是聂嫣然放不下的,它是除了聂家寨之外,聂文博留给她的惟一的东西,哪怕它带着连聂嫣然自己都恐惧的血腥。所以,她不见,不用,却也不扔。

    聂卫远看着原本肆意笑着的女子的脸慢慢趋于冰冷,知晓她也想起了这些过去了却又如何都过不去的事,心底泛出淡淡的疼,“嫣然,天晚了,我们回去吧,乐然还在等着。”

    聂嫣然脸上冰冷慢慢开解,对啊,她还有乐然,还有妹妹,妹妹还是一个单纯的小姑娘,这样就很好了。

    夜色,依旧冰凉。自北方吹来的风带着蚀骨的寒意,她抬头看了看天空,月亮已经破云而出,天际虽然还是一抹暗色却因为月亮的出现有了一抹光亮,虽然清淡了些,却也能抵消了一些暗色的沉闷,再也不至于让人喘不过气来。

    几堆孤坟在泠冷的月光下话着凄凉,远处的盛京夜灯初上,依旧繁华。

    老树昏鸦,白日里繁华的盛京已经入了夜,可路上的人却不见少。

    夕阳已落,圆月初升,正是秦楼楚馆最热闹的时刻。

    “这位爷,你可好久不来了。快,里边儿请!”

    “湘儿呢?快来,周公子来了!”

    “爷,您喝酒啊,清儿可是特意从妈妈那寻来的陈年佳酿,一般人可是喝不到呢!”

    “这美酒哪比得上美人儿能醉人啊!美人儿,咱们进房间里去喝吧!”

    人声喧嚣,柔媚的劝酒声与或假意温柔或放荡下流的应酒声交织与耳。

    声色犬马,纸醉金迷,是这些自以为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彰显自己的方式。当然,当他们离开这座销金窟的时候,他们依旧会变成老百姓面前威严振明的官吏,高位者跟前战战兢兢的奴才。

    “公子,您怎么下来了?有什么事吩咐底下的奴才去办就是了,您何必下来呢。这下面乌烟瘴气的,若是有那个不长眼的冲撞了您,可如何是好。”春意楼的老鸨面上一片恭敬,全不见迎客时左右逢迎的谄媚笑容。

    “在上面呆腻了,出来讨杯酒喝。”男子眸色清冷,身处秦楼楚馆,却不见半分腻人的脂粉气。

    “公子客气了。”老鸨一面与男子客气着,一面对着手底下的人皱眉,“没听到公子的话吗?还不快去把楼里最好的酒拿来。”

    “如此便麻烦了。”

    男子一直看着楼下的眸子微缩,转过头脸上又带了三分笑意:“凝霜,你留在这里等酒,我先回房了。”

    男子身影转瞬消失在走廊中,房间的门开了又合。

    “事情如何?”

    “秉公子,一切如您所料,匿生山藏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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