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太阳已然露出了半个身子,悬挂在天际。

    金銮殿被蒙在温和的光线下,灼灼生辉,庄重威严。

    在晟睿硬拉着墨钰从昭阳王府闲走到太和殿的时候,早朝已开了许久,差不多接近尾声了。

    见晟睿大摇大摆的走进去,全然不顾殿内众人的眼光,墨钰也只能一脸淡定,跟随其后。

    依旧斜倚着龙椅而坐的墨晨枫见二人如此进的殿中,眼底划过一抹趣味,轻咳一声:“太子。”

    墨钰应声而听,双手交叠于胸前,躬身,开口回道:“儿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着墨钰神色自若,完全没有被当场抓包的困窘之色,墨晨枫略感无聊,他还以为能在这张脸上看到些与平日不同的生动表情,却不知墨钰的性子是随了谁,自那件事后竟真的就一直是一脸恭敬有余,情分不足的神色,再没有用第二种表情对着自己。

    想到当初的那件事,墨晨枫俊眉微皱,也没了逗弄他们的心思,只是冷声说道:“下不为例。”同时也不曾发觉墨钰此次的自称将往日里冷冰冰的“臣”变成了“儿臣”,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却平白添了几分亲近之意,

    墨钰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上,静立不语。

    一大早便与群臣候于宫门前的墨萧凡见墨钰与昭阳王走在了一起,皇上又只是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连训斥都算不得,心下微酸,忘了昨夜自己派杀手行刺墨钰的事情还应夹起尾巴沉静两日免得再起波澜,挖苦墨钰:“太子今日来的如此晚,是叫什么事情耽搁了吧?”

    “确实是被耽搁了。”墨钰就势而上,神色凛然中微有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痛苦,“只是不是今天,是昨晚。”

    墨萧凡听闻墨钰如此说心知不好,脸色一时没有把控住,双手微握。

    站在他身旁的墨钰将他的神态变化全盘收入眼中,眼底极快地掠过一抹冷光,转瞬便消逝无踪,除了依着龙柱一直观察他的晟睿,谁都不曾看到。

    在场的大臣全部位列四品之上,于官道摸爬滚打多年,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墨钰神情中的那一点痛苦自然瞒不过众人的眼睛。身为天子的墨晨枫自然也不会错过墨钰脸上欲隐去的思虑,开口道:“此话何意?”

    墨钰抬头看了墨晨枫一眼,语气略有些委屈,欲语还休:“回父皇儿臣无事”

    “父皇”两个字让墨晨枫的脸色变了变。他并非很少听到这两个字,正相反他虽不热衷选秀纳妃却也有几个长宠的妃子——不管是为了安抚朝臣还是其他原因,自然也不会只有墨钰这一个孩子。只是墨晨枫向来很少对下面的孩子有欢颜,所以与他亲近的只有二皇子墨萧凡和小公主墨澜心,澜心生母早逝,她自小跟着淑妃季映雪,大概正是因为母妃没得早,澜心格外喜欢和墨晨枫待在一起,所以他还是时常便可以听到“父皇”这两个字的。

    真正让他变脸色的是这两个字出于墨钰之口,不知何时起,不管在何地,墨钰对着他的自称从来都是“臣”,纵然有说出“儿臣”两个字的时候大多也都是含着冷意的。有些时候墨晨枫看着墨钰对自己的态度会忍不住去想是不是墨钰知晓了他母后的事情在怪他这个父皇,不然为何他从来都看不到墨钰对自己表现的亲近?但墨晨枫会很快否决掉这个想法,当初知道那些事情的也不过寥寥几人,墨晨枫下了严令,此后更是将“不许私下议论前皇后”写进了宫规中,又严厉处置了几个宫女奴才,至此宫中再无人去议论,那个女人就此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留下的只有墨钰那张和她相似却又不似的脸。

    自赈灾一事便对墨钰颇显亲近的京兆尹蒋敬杰瞧出端倪,又见墨钰含糊其辞,怕他吃亏,立时站了出来:“皇上,臣见方才太子行礼时胳膊似有不便,怕是染了疾,才会来迟了。”

    话刚落音,蒋敬杰看向墨钰却发现他垂于身侧的手竟有血在往下淌,而墨钰发现他在看他又偷偷用袖子将手盖了盖。

    “皇上,太子受伤了!”蒋敬杰顾不得朝堂礼仪,几步走上前去,轻轻掀起墨钰一直在遮掩的衣袖,看着墨钰指缝已被鲜血浸染,眼眶突然有些红了,连自家那个不着调的浪荡子他都不舍得受苦受伤,更何况沉稳懂事的墨钰呢!蒋敬杰想着眼前的这个人虽说是太子,但到底不过是一个少年,竟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要隐瞒,一时间心疼的不行,嘴里直念叨着,“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包扎了吗?”

    蒋敬杰话一出口,朝堂之上的人都变了脸色,太子可是储君,如今虽还不是龙体,却也尊贵无比。

    原本倚着龙柱盯着墨钰的晟睿忽的站直了身子,他记得与他前来的路上,墨钰曾不止一次的拉伸捶打过如今正在淌血胳膊和肩胛处。他还为此打趣了墨钰,却不想这人竟是在以自己为计。

    墨钰不曾想到蒋敬杰竟然会有这样的反应,心中稍暖却也没有忘记自己这些血是为谁而流。如今有京兆尹的反应在前就算是龙椅上的那人不在乎,也再不能视而不见,不问缘由了,遂接过了蒋敬杰的话:“劳烦蒋大人担忧了,不防事的。”

    话刚说完墨钰的胳膊便被人狠狠地拉了过去,疼得墨钰脸色大变,蒋敬杰正欲斥责却发现扯着墨钰胳膊的是昭阳王晟睿,当即疑惑压过了正义感,昭阳王最近不是和太子走的很近吗,怎么会故意拉扯太子的伤口呢?并且脸上还挂着一丝不经意的笑,如此想着那话也就噎在了喉咙里。

    “疼吗?”晟睿的脸上带着笑,方才他拉扯墨钰的动作用了巧劲,旁人看着粗鲁,实则并无大碍,他终究还是不忍那张脸上出现任何痛苦的神色。

    “不疼。”墨钰明白晟睿不会真的伤他,心下放松,却感受到了晟睿笑中的冷意。

    “我觉得也是,不然血都流下来了你怎么会不说呢!”

    晟睿放开握在手里的墨钰的肩膀,声音越发萧肃,墨钰压下心头的不适,并未回话。

    墨晨枫最初听到墨钰受伤的揪心感觉在二人莫名其妙的对话中消散了些,方才开口:“宣太医。”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太子,晟睿到御书房来。”墨晨枫转身离开。

    “退朝”

    “恭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

    在去御书房的路上墨钰与晟睿一前一后,晟睿摆明了不想与墨钰说话,墨钰自始至终也是一脸淡然,二人就在这样别扭的气氛中到了御书房。

    “父皇,儿臣担忧太子伤势,故而前来御书房看看有什么是儿臣可以帮上忙的。”

    听到御书房内传来了墨萧凡的声音,墨钰眉梢挑了又落下,明明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偏偏晟睿看着却从中察觉到了满满的讥诮。

    随着御书房的门被推开,一个极为不屑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帮忙?本王怎么不曾听说过盛乾的二皇子竟学了医术?还是说墨萧凡你想要帮忙侍候太子,给太子侍疾?”

    晟睿一席话丝毫不留情面,墨萧凡被当面羞辱,又是当着他敬佩的父皇和认作对手的墨钰的面,却又碍于身份只能忍着,脸色忽白忽青,像是被画师泼了颜色,精彩极了。

    “还请太子稍作忍耐。”

    太医早已在御书房候着,如今见墨钰来了,在墨晨枫的示意下走上前为他诊治。先是把了脉,然后查看了墨钰胳膊上的伤势,只是这番查看却来了难题。原来墨钰伤口崩裂的时间有些长,重新流出的鲜血将伤口和衣物粘结在了一起,若是要清理伤口必然要先将衣物清理下来,然而墨钰的伤口已是二度裂开,绝对不能碰水,只能用酒将衣物泡软再慢慢地揭下来。可是都知道酒有刺激性,一旦碰触到伤口必然引起疼痛,而目测墨钰伤口不浅,这疼痛只重不轻。

    “无妨,忍着些就是了。”太医将一切说明,墨钰示意动手即可。

    “又不是娇弱的姑娘家,想必这点痛太子殿下也定然不会放在心上。”

    “王叔说笑了。”

    “谁与你说笑!难道这宫中不曾有人教过你,长辈说话晚辈不得插嘴吗?”

    墨萧凡见墨钰不搭理晟睿,自以为懂事的接了句话,却不想引来了晟睿无处可发的怒火。可晟睿所说的话又在理,晟睿虽然只大他几岁,但确实是他的长辈,而墨钰身居太子之位,墨萧凡并无官职,自然也能算作长者,且这话确实是他自己搭上去的。墨萧凡觉得自己的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却不想墨钰的伤本就因他而起,遭此刁难也算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了。

    “萧凡。”墨晨枫清冷的声音传来。

    “是。”墨萧凡忍下心中的气应了一声,转头便向晟睿认错道,“王叔教导的是,是萧凡的错,是萧凡越了宫中礼仪。”

    墨萧凡面上有多诚恳,心里就有多恼火!并且让他恼火的事情不止一件,例如他如此的讨好晟睿,晟睿置之不理也就罢了,还亲近晟睿后转头以长辈的身份压他。若只是此也就罢了,偏偏自己的父皇偏袒晟睿,墨萧凡着实不懂为什么墨晨枫对于晟睿一个从不曾对盛乾做出过什么贡献的纨绔百般容忍,其程度远远超过自己这个皇子,更何况晟睿并无皇室血脉,而自己确实正统的皇子。

    如今的墨萧凡不知道,当有一日所有的谜团在他面前解开的时候,他却后悔到无以复加,但一切为时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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