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笙画被宁韶明骂了,脸上看起来倒是很镇定,“我学过医,我有分寸。”

    “有分寸又怎么样?”宁韶明简直要被她气死了,“知道自己生病了就行,然后就不用治了?!”

    常笙画的脸色因为高烧而通红,眼神却是清凌凌的,俨然整个人都从昏睡状态清醒过来,理智都是十分清楚的。

    她再一次重复说:“我有分寸。”

    宁韶明对上常笙画眼中的不容置喙,心里不知为何突然特别不是滋味。

    就算他是个饱经训练又终日战场厮杀的特种兵,但是宁韶明也没有这种哪怕是在安全环境里也要必须保持清醒的心态,甚至他常常都是懒洋洋的,吃个饭都恨不得有人喂到他嘴边。

    常笙画却不一样,她仿佛生活在一个身边到处都是刀光剑影的幻境里,哪怕此时宁韶明就挡在她面前,也会有无形的刀刃掠过他冲向常笙画似的,她这个人……清醒得不像话。

    常笙画很坚持,宁韶明只好自力更生地帮忙。

    幸好白天的时候歼龙的队员们都把自己压箱底的药拿过来了,宁韶明翻出各种退烧药和胃药、抗生素等等,摆在常笙画面前让她挑。

    虽然职业是心理医生,但是常笙画也在大学攻读过一年医科,她没有打算把自己真弄得太凄惨,所以也是在确定自己能解决的情况下,才会拒绝去看医务人员的。

    这里是军队,不是外界,看医生什么的需要解释前因后果,太麻烦了。

    她不想维护常有戈,可也没打算用这种方式来报仇,更何况常有戈也不会比常笙画好过到哪里去。

    挑挑拣拣了几样药,常笙画就着宁韶明拿过来的温水喝了下去,大概是她此时的体温太高,常笙画觉得杯子里的水都不是那么烫。

    宁韶明把眉头紧紧皱着,起身翻出体温计让她夹在腋下测温度,然后见常笙画满身都被汗水浸湿了,宁韶明便又去公共浴室那边打了一盆热水回来,让她自己擦擦身子。

    打完热水回来,宁韶明拿出她的温度计一看,没好气地道:“三十九度,你丫的都快烧成傻子了!”

    “睡一觉就行了,”常笙画倒是不甚在意,用湿毛巾扑在脸上和脖子上擦了擦,这才感觉舒服了一点,还顺嘴说了句:“水有点冷。”

    宁韶明只好任劳任怨地给她兑热水,内心也在怀疑人生——他管这个女魔头去死啊,为什么要在这里照顾她呢?

    心情不好的宁大少给自己在心里找了一百条理由,这才勉强安抚了那股说不出的不爽的感觉。

    擦完身子之后,宁韶明又帮常笙画身上的伤重新处理了一遍。

    即使不过夜,常笙画的皮肤表面的淤血也全部浮现出来了,看起来特别吓人,不过常有戈一看就是有经验的,下手的位置都在穿上衣服就看不见的地方,除非常笙画有意暴露出去,不然还真的奈他不何。

    好不容易折腾完了,宁韶明一边把那些外伤药收拾好,一边抱怨道:“常老三过来一趟就把你打成这样,常老大过来了,你岂不是活不下去了?”

    常笙画现在也没法儿吃东西,人又浑身痛,只能懒洋洋地靠在床头,道:“没这么夸张,他有张良计,我也有过桥梯,被动挨打这种事我一般也做不来。”

    宁韶明想了想,觉得也是,但就是难免心绪难平,觉得常家人欺人太甚。

    宁景侯揍他,好歹也占了个父子孝道的名头,常家这兄弟阋墙手足相残,未免就有点难看了。

    常笙画也随宁韶明抱怨了几句,闭上眼睛缓解脑子酸酸涨涨的感觉,听着宁韶明收好东西就走了出去的动静。

    这个点也到了睡觉时间了,常笙画心里还在想宁韶明怎么没顺手关个灯,但是常笙画浑身都疼,不想动,就琢磨着躺个十分钟就起来关灯。

    在心里数着时间,常笙画倚在床头没有动弹,意识都有点迷糊了。

    宁韶明很快又回来了,进门的时候便看到她一副昏昏欲睡却又不睡的样子。

    其实高烧还是让常笙画整个人都不太舒服,只是没表现出来,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冬眠困顿的蛇。

    常笙画听到动静的时候便睁开了眼睛,眼神还是在瞬间就清明了。

    然后她就意外地看到宁韶明一副刚冲过战斗澡的样子,头发还在滴水,他就这么穿个短裤背心抱着铺盖走进来了。

    “你这是……?”常笙画有点不解。

    宁韶明倒是很坦然地在她的床附近找了个地方,放下铺盖——打地铺!

    常笙画终于看懂了他想做什么,霎时间有点哭笑不得,“宁中队,按照军规来说,住在女同志的房间里不合适吧。”

    宁韶明“嘁”了一声,“战友生病没人照顾,才叫做不符合军队都是一家人的宗旨吧。”

    常笙画眨眨眼睛,“我觉得我挺好的。”

    宁韶明白了她一眼,“那是你觉得而已。”

    常笙画一副沉思的表情,“你在这里,我还真不一定睡得好……”

    她说得直白,宁韶明却冷笑,“我睡得好就行了,你受着吧!”

    反正意思就撂在这里——他就睡在这地儿不走了!

    见宁韶明还真的铺好席子放好枕头然后躺了下去,常笙画侧过头看着他,嘴角微微一抽,难得有一种落了下风的感觉。

    “我说,”常笙画看着宁韶明的脸,“你最近对我挺好的,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闭上眼睛装睡的宁韶明装不下去了,郁闷地把眼睛睁开,困惑地道:“所以,常笙画,你觉得有人对你好,就一定是有什么企图吗?”

    常笙画轻微一愣。

    宁韶明继续问:“别说我们认识了那么久,朝夕相处的,你还是歼龙大队的教官,我关心你是应该的……就算你只是个陌生人,你现在受伤了,生病了,我刚好有空,就照顾你一下,有什么问题吗?”

    常笙画难得被宁韶明问得说不出话来。

    宁韶明没有趁机挤兑她,只是道:“我理解你的生活环境让你不信任任何人,就像是你对我下的病情判断,什么先天和原生家庭导致的抑郁症,但是我不会说我这辈子就这么完了,因为以前的一点小事……我可以选择让你想办法为我治疗,那你为什么不能试着给其他人一点信任呢?”

    他说的很实在,也很真实,常笙画抿了抿唇,眉宇之间竖起一道皱褶,像是有什么十分沉重的东西压在上面,“我……”

    但常笙画只说了一个字,就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宁韶明有点失望,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然后转过头去背对她,“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反正歼龙大队可以不学无术也可以惹是生非,但就是不能做对不起战友的事情。”

    不然辰津接受了宁家家主宁景侯的好处,要不是他没有这份出卖歼龙的心,宁韶明早就把他暴揍一顿再踢出去了。

    常笙画坐在床头,沉默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有点放空。

    良久后,常笙画忽然拿起枕头,砸了宁韶明一下。

    宁韶明豁然翻身起来,没好气道:“干嘛呢!?”

    常笙画一脸淡定,“关灯。”

    “……”宁韶明忍不住对她竖起了中指。

    宁韶明当天晚上还真的睡在了常笙画的房间里,每隔两个小时就起来给常笙画测一下体温,要是到天亮还退不下去,那就真的要去医务室那边走一趟了。

    常笙画嫌他烦,让他别折腾了,但是宁韶明始终一言不发地爬起来给她量体温。

    半夜的时候,常笙画又吐了一回,同样也都是胆汁掺着血,还有刚吃下去还没消化的药。

    常笙画被呛得满眼都是生理性泪水,偏偏神态之中也没有半分病弱,宁韶明忍不住内心嘀咕了好几句。

    这个女魔头还真的不把自己当人看,什么事情都逞强,难道逞强能当饭吃吗?

    直到凌晨五点多,常笙画的烧才终于退了下去,宁韶明松了一口气,也是困得要死,倒在地铺上就直接睡了。

    常笙画倒是有点睡不着,坐在床头上抱着热水慢慢地看着外头的天。

    此时接近日出时分,天空从漆黑到蒙蒙亮的过度,天地之间一片沉寂,好像连神祗都还没有睡醒。

    可能是因为太困了,平日里不打呼噜的宁韶明也发出了轻微的鼾声,望着窗外发呆的常笙画被惊动,回头看着他。

    晨光朦胧里,男人的侧脸英挺俊美,宛若上好美玉,毫无瑕疵。

    常笙画不止一次觉得这个人活得很矛盾,热血又避世,蛮横又温柔,内心绝望却又挣扎求生,好像所有美好的不美好的词汇都能在宁韶明身上套用,喜欢他的人很喜欢他,不喜欢他的人恨不得踩死他。

    毕竟没什么人能活得那么实在又那么理想。

    这也是常笙画一直关注着宁韶明的原因之一,她真的很想知道这样的人生到底最终能走成什么模样,常笙画也很有兴趣在某些拐点上助他一臂之力。

    但没想到,宁韶明反过来想帮她。

    常笙画觉得有点好笑,很想说一句你都自顾不暇何苦还要帮人,但是又说不出口。

    ——她知道宁韶明做这些事情都是真心实意的。

    就算一个人的性子再恶劣再冷血,也不会对旁人的真心毫不动容。

    常笙画在想,怎么样婉转地让这位大少爷打消这样幼稚的念头比较好。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问题,但是她暂时不打算改,不信任,不轻信,这是常笙画立足到今天也没有败退的底气。

    如果等哪一天她摆脱那些束缚了……

    或许就能如宁韶明所说,把这份信任交托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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