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典可哭笑不得。便顺他的意,拿手指头在他额上一戳,做了个凶相:“那就罚你将《女宪》《女诫》抄上一百遍。不对,应叫做《男宪》《男诫》。得意一人,是谓永毕;失意一人,是谓永讫……固莫若专心正色。礼义居洁,耳无涂听,目无邪视,出无冶容,入无废饰……”

    说到这里,自己却是忍不住,格格笑起来。两颊笑涡荡开,眉间的愁绪便去了。

    常千佛心间软和如水,摘了一句,低低复吟一遍:“得意一人,是谓永毕;失意一人,是谓永讫。”

    男子沉厚的嗓音带了温润缱绻意,如甘酒醇露,丝丝化到心里。

    穆典可面上恼意如何还挂得住,玉白面容上渲了一层霞色,眼眸微垂,于尾梢挑了一丝儿娇羞,乖巧顺从地偎到他怀里。

    既是打定了主意,这几日要从自己的心顺他的意,叫他心意满足,无烦无忧。有些话便是不能够说出口的。她便放肆地贪恋着这片刻的温存,假装不知道,短暂得意之后,自己就将是那失意永讫之人。

    拈酸吃醋罚于他,这种欢乐情趣本不是她的,是她偷来的。

    这是属于他的将来的妻子,黎笑笑,又或者其她的女子,她们的权利。

    穆典可心中隐痛,暗幽幽地想,将来也不知是谁能有这等福气,能与他濡沫相守,相伴朝夕?

    希望不要是黎笑笑。黎笑笑心中并无常千佛,怕是不能好好待他。

    他的妻子,应当是能懂他,爱他,又敬着他的女子,能包容他偶尔的无赖与孩子气,要一心一意待他好的……穆典可窃窃地想,自己应能做得很好。

    可是她没有这个机会。

    昨夜之后,黎笑笑便与穆典可生了嫌隙,经今日一事,不满之意就更重了。她是个磊落豁达之人,虽不至于学那些小家子女的做派,言语上刁难穆典可,但态度毕竟冷淡下来。

    其他人虽然嘴上不说什么,态度上却起了微妙的变化,倒像是更恭谨了一些。

    只有常奇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痛的主,蹲在院里默默地生了一会闷气,便又生龙活虎起来。进屋将一盒子吃食收拾了提出来,大方地分与凌涪于黎笑笑吃,被两人嫌弃了,便自个儿地搬了个杌凳坐门口,把食盒子往脚下一搁,吧唧吧唧吃得津津有味。

    四月天早间的阳光很是和暖明媚。

    穆典可病中要多晒太阳。常千佛向店家寻了两个软布墩来,两个坐在四合小院的西面,正好迎着太阳。两人凑一头,正琢磨着解一套加长的九连环。

    这九连环是住在东面厢房的一个书生借穆典可的。那书生据说是要上京求学,在这里等一个同乡,住了十几日了。每天关起门来苦读,偶尔到院中踱踱步,再就是拿一套九连环坐在走廊里摆弄。

    那书生学问或许是好的,解起九连环来却颇是费劲。穆典可从旁指点了一下,那书生受了教,对穆典可大是拜服,颇有些考验她的意思,又从房里搬出了这套多达二十一环的加长九连环,叫她来解。

    常千佛恐穆典可病中多思,便收了扔在自己房里。这会闲着也是闲着,便将那九连环搬出来,消耗时光。

    常千佛解,穆典可看着,不时出声讨论几句,眼神相交,不经意地带出几分脉脉意味。

    天边艳阳泼金水,暖风熏人醉。两人凑近一起,皆被风吹得衣袂飘飘,容颜生灿,看着好不美好和洽。

    便是凌涪看在眼里,也不禁在心中感慨一声,倘若不是四小姐那样的身份,两人倒真是天造地设一对璧人。

    常奇咂巴着嘴,说道:“千佛啊,你明天还去不去买早饭?这鱼糜糕挺好吃的,你再帮我捎带两个红糖糍粑。”

    黎笑笑举着一本医术仰靠着葡萄架子看书,闻言鄙夷地看来,这家伙,真是一点气节跟尊严都没有。刚被常千佛扔上屋顶,转头就想着讨要吃的了,他也真是不嫌臊。

    常千佛专心地拨弄手上的九连环,颇好耐心地答他:“去啊,你明天早点起,我跟你一起去。”

    常奇摆摆手:“那还是算了。”

    想着又觉得不平,道:“你偏心,你给四小姐买的时候,怎么不喊她一起?”

    常千佛道:“我乐意。”

    一句话就把常奇堵回去了。常奇闷闷地咬着鱼糜蒸糕,又把视线转向南边厢房,抬手指道:“歪了歪了,那边。”

    客栈伙计正领了一个工匠在南房前搭梯子,准备上房修缮屋瓦,听常奇一嗓子叫唤,退后看了又看,纳闷道:“没歪啊”。

    方显住的房间,屋瓦漏了一大片,落灰满地,自是不能再呆着了。黑脸坐在门口,见常千佛与穆典可在院里拆九连环玩拆得不亦乐乎,一丝没把自己放眼里的样子,更不要说有歉意了,一肚子火蹭蹭发酵,就快按不住了。

    常奇正好送上门。

    方显沉着脸,冲那伙计道:“别理他,全都是有病的!”

    这一声嗓门抬得高,常千佛与穆典可必是听见了,却没反应。

    常千佛不知道说了什么,穆典可抿嘴一笑,容颜盛放如春花。方显就更看不惯了: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偷人偷得这么理直气壮!

    方显还没说话呢,那边黎笑笑心情也是大不爽,道:“跟谁有火冲谁去,指什么桑,骂什么槐!”

    南边最东面的一间房住了一对带小孩的夫妇。妇人坐在门前做针线,两三岁的小娃娃在膝下捡鸡毛毽子玩。一见空气中火药十足,妇人连忙起身,抱了小孩进门,将房门关上了。

    方显纵心中再多憋屈,可那憋屈不是黎笑笑给的,听了这话也只能忍将下去。踱到院中看那工匠补瓦,问些修房补舍之事,算是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了。

    乐姝端了一碗刚熬出来的浓褐汤药从厨房走过来。药碗上方白烟袅袅,隔着几丈地都能闻到一股涩苦味,想必滋味不大好。走到方显身后,将汤药搅拌匀了,双手递与方显,道:“将军,该吃药了。”

    声音一如其人,温润妥帖,暖沁心脾,只是怯怯的,有畏缩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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