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位大菩萨,能不能接得住我一拳?”

    宁奕的声音刚刚落地。

    “地藏菩萨”的瞳孔陡然收缩。

    整座古庙,罡风倒卷。

    一只拳头,掀动狂风巨浪,捶在他的小腹之中。

    根本来不及躲闪。

    速度太快。

    “轰!”

    整座古庙,支离破碎。

    那位原本宝相庄严的地藏王菩萨,被这一拳打得倒飞而出,整个人后背撞碎菩萨庙的石壁,接着去势不减,接连撞碎三四座古庙。

    烟尘弥漫,瓦烁凌乱。

    巨大的朱雀,目光愕然,不知该说什么,怔怔站在原地,像是一只大呆鸟。

    宁奕沉默看着自己的拳头。

    这一拳……他用了自己的全力。

    直接打死了么?

    宁奕抬起头来,他的目光越过破碎的古庙废墟,望着远方,烟尘缓缓荡开,这一路荡开,撞碎了三四座不知名的古庙,远方的尘埃之中,传来了痛苦的呻吟。

    竟然没死?

    宁奕笑了笑,这位大菩萨看起来端庄威严的,原来也不经打,不过比起那些倒吊尸要强得多,至少能硬挨自己一拳不死。

    这往生之地,一堆菩萨古庙,诸天神佛,也不知道这些朝圣者当年修筑这些古庙是为了什么,如今似乎沦为了“有心人”的道坛,那些倒吊尸,分明是以邪术篆养,炼制而成。

    这位地藏菩萨也不例外,在自己踏入菩萨庙内的那一刻起,就发现了异常,这座古庙镇在诸庙中心,在风水之中,这叫点睛之地,也是龙脉吉凶逆转之处,这里镇了这么一座杀伐果断的“菩萨”,看起来倒是合情合理,但庙内一片安详,却显得不太合理。

    这么多庙,唯独这里最是凶险,可偏偏却是这里最安逸。

    阴气戾气,其他地方多少有些残余。

    这里丝毫没有。

    宁奕踏入古庙的时候便猜到了这里的两种可能。

    要么是一位“真菩萨”坐镇,宝珠锡杖,镇压四方,妖魔鬼怪尽数退散,此夜太平无事。

    要么,就是一位“假菩萨”,故作端庄,这里好不容易迎来了两位“生人”,自然会上演一处好戏,而自己便是“主角”。

    宁奕一边揉了揉自己的臂膀,一边缓步向前,他看着远方艰难站起身子的毗卢冠僧人,笑着问道:“怎么,还想装下去?”

    地藏菩萨神情阴沉,他抬手一指,风雪缭绕,阴气骤然掠出,在空中纷飞,化作七八柄利箭,射向那个黑袍年轻人。

    宁奕面无表情,身形在风雪之中闪逝,七八柄利箭,看似全都射中了他,然而震荡炸开之后,一袭黑袍犹如幻影一般破碎。

    两人之间相距数十丈。

    这数十丈的距离,陡然出现了一连串的黑袍。

    宁奕的速度快到模糊,单脚踩踏地面掠出,甚至掀动了炽烈的音爆声音,在一瞬之间,他便来到了那位神情仍然阴沉,但瞳孔惘然的僧人面前。

    俯身折腰掠行的宁奕,双手还摆在腰侧两旁。

    地藏菩萨的耳旁传来一连串密集的音爆之时,他恍然大悟,单手攥住锡杖狠狠向着那个黑袍年轻人的后背锤砸而下。

    若是砸中,这个欺入自己身子的家伙脊椎瞬间就会被砸断,整个人被钉在地上。

    只可惜,他的锡杖狠狠擂砸坠入地面,溅起一大滩风雪和碎石。

    僧人神情茫然。

    一袭黑袍“倏忽”出现在他的身后。

    宁奕一巴掌“轻飘飘”的印了下去,袖袍之中的虚炎缭绕飞出,在掌心贴附一圈。

    地藏菩萨浑身汗毛炸起,他猛地捏碎掌心那颗宝珠,无数“青灿佛光”飞掠蜂拥,在后背汇聚如一面青灿光墙。

    宁奕一掌按在佛光之上,掌心微微下陷,竟然没有直接将其炸开。

    他轻轻咦了一声。

    脚底忽然坍塌,如之前那般,这宝珠似乎能够汇聚地底说不清道不明的“愿力”,便是这青灿光芒,无形无影,速度极快,猛地缠住自己脚踝,要把自己拉到地底。

    “嗖!”

    万钧巨力——

    宁奕纹丝不动。

    那位地藏菩萨猛地转身,捏碎宝珠的那只手,化为一片纯青之色,宛若灵宝,向着宁奕面门砸来。

    发出了“啪嗒”的一声沉闷声响。

    被五根手指轻描淡写的接住。

    宁奕仍然面色平静,一缕虚炎飞散开来,缠绕在脚踝的青光瞬间被烧得炸开,这缕虚炎围绕他的体表疯狂旋转,最后在脖颈之处悬停。

    宁奕笑着问道:“你背后那人是谁?”

    “地藏菩萨”瞳孔收缩,两个人原本站在凹坑之中,彼此平视,肩头高度一致,宁奕开口的一刹那,这位僧人的表情陡然狰狞起来,那只被宁奕握住的拳头,发出了噼啪的骨骼爆碎声响,他的双膝微微打颤,整个人瞬间矮了一头。

    僧人喉咙里缓慢酝酿着晦涩的声音。

    他缓慢抬起头来,这位假菩萨此刻的模样相当凄惨,僧袍袈裟上还沾染着不断燃烧的虚炎,金色“佛血”潸潸流淌,哪里还有半点威严模样?

    宁奕笑着打趣道:“就你这样,还扮地藏呢?”

    再度发力。

    他默默欣赏着那张不断扭曲的僧人面孔,心情波澜不惊。

    若这里真的是一座无间地狱,那也无所谓。

    鬼杀人,他杀鬼。

    神仙也好,恶鬼也罢。

    他现在只想要一个“真相”。

    晦涩的声音,在那个僧人的口中缓慢酝酿。

    三四个呼吸,仍然没有得到答复,宁奕忽然皱起眉头。

    他的脖颈猛地侧躲——

    面目狰狞的僧人抬起头来,张开嘴唇,做狮子吼状。

    “轰”的一声。

    宁奕极其及时的伸出一只手掌,掌心向外贴在一侧耳边,他眯起双眼,磅礴音浪滚滚而过,掌心的剑气滑出一道圆弧屏障,轰然撑开犹如一只无形大伞,他整个人被这股音浪震得向一侧抛去。

    僧人被攥住的那一只手,此刻犹如“壁虎断尾”一般,抖袖送出,咔嚓一声,说断就断,这条手臂就这么送给宁奕了。

    他站立在凹坑之中,单手鼓起手掌,在唇齿之旁扩音,拢住音波。

    “轰——”

    宁奕的身子与地面几乎平行,他匆匆一瞥,掷去那条断臂,接着在音波来临之前抬起双手,双臂交错,分别捂住自己左右两耳。

    他面无表情,踩在一座菩萨古庙的屋脊之上。

    刚刚站定,狮子吼声便席卷而来。

    瞬息之间,无数青砖瓦烁全都被滚滚音浪掀起,纷纷扬扬的大雪,被这道音浪卷地向上狂掠而去,不仅仅是宁奕所在的那座古庙,方圆一里之内,全都被这道磅礴音浪所撼动。

    地面上,霜雪和石块被震得抛飞,悬浮,接着碎裂成屑。

    那位单臂站在凹坑之中的愤怒僧人,此刻眉宇之间浸染滔天怒火,如同怒目金刚,喉结翻滚,梵文如海潮一般凝聚而出,那根锡杖插在凹坑的最中心,他的袈裟上,沾染的虚炎,竟然在滚滚音潮之中迅速缩小,然后湮灭。

    整件袈裟,都被音潮震得破碎,一块碎裂的布衫挂在锡杖之上,锡杖冠顶的九个金刚环扣铮铮交撞。

    他松开拢住声音的那一只手,缓缓握住锡杖,掌心搭在粗糙的布衫之上,整个世界在一波又一波的浑厚音潮之中,不断受到冲击,而那个站在古庙庙顶的黑袍年轻人,仍然面色平静,但双耳已经渗出鲜血,血液透过掌心溢出,连点成线,刚刚飞掠出那么一丁点,便被音潮迅速淹没。

    宁奕的体魄的确极强。

    但他对“地藏菩萨”的这一手毫无防备。

    他双脚踩死在屋脊之上,四周的砖瓦全都被震碎,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木质脊梁,也不知由何材质铸造,竟然坚固至如此境界,宁奕眯起双眼,目光艰难下移,他看到了自己脚底所踩的那根大梁,一片漆黑,四周有朱红色漆印,像是以秘法炼制,借着环顾四周,一座由一座的古庙,被那“地藏菩萨”的狮子吼揭开屋顶,露出骨架,质地都是如此。

    他若有所思。

    不断透过指缝灌入耳中的吼声,似乎有了一丝异动。

    那个竭尽全力作狮子吼状的毗卢冠僧人,头顶缓慢生出赤红光芒。

    宁奕眯起双眼,望向那个凹坑。

    寻常菩萨,都是巍峨不可直视的森严宝相,唯独地藏菩萨是个例外。

    那位菩萨在无佛的“五浊恶世”中济渡众生,为了让众生能深信因果,归依三宝,所以显示出家僧人相。

    袈裟破碎的古老僧人,手掌攥拢锡杖,缓慢做了一个抬臂,蓄力的动作。

    一袭破碎的布衫,在狂风之中猎猎作响,像是一块裹枪布,那根锡杖,就是一杆大枪,整个人弯腰躬身,浑身气机圆融如意,如同一根紧绷的大弓。

    那根锡杖,瞬间射出!

    气机粗壮犹如青龙。

    宁奕沉闷的低哼一声,双手不再捂住耳朵,任凭那些鲜血从耳中溢出,抬起双掌交叠在胸前,下一刹那,那根锡杖便狠狠撞击在他的掌心。

    黑袍年轻人皱起眉头,喉咙一甜。

    这是复苏以来,他第一次受到了“伤势”,在朱雀城斩杀十境大妖巫九,只不过用了数息功夫,接连大半个月的逃命奔波,也只不过心力交瘁,并没有受到伤势。

    这根锡杖的力度之大,有些超乎自己的想象。

    宁奕压下即将溢出嘴唇的那口鲜血,整个人气机一滞,掌心合拢,捏住那根锡杖的冠顶,整个人不受控制的被这股巨大力量带着向后飞去,之前他一拳砸在那位菩萨身上的“因果”,此刻在他身上重演。

    只不过宁奕的气机虽然停滞一刹,却从未紊乱,他被锡杖带着向后狂奔,脚尖疯狂点地,每一次重重踩在庙顶骨架屋脊之上,便像是一根鸿毛般轻飘飘继续向后掠去。

    糟糕的是。

    宁奕的耳旁,此刻一片寂静。

    只剩下嗡嗡嗡的声音。

    事实上,掷出那根锡杖的刹那,“地藏菩萨”已经不再怒吼了,但狮子吼声还在宁奕耳旁回荡。

    站在凹坑里的那个古老僧人,看起来也像是用了极大力气,掷出那根锡杖之后,他看着那根锡杖带着那个年轻人向着远方荡去,神情明显不善,他的胸膛原本高高鼓起,掷出那根锡杖的时候最是鼓荡,像是一个充满气的鼓气球,但狮子吼后,已是一片干瘪,整个人并没有丝毫青壮的感觉,反而像是被榨干精气神的枯骨。

    他双脚踏地,再度冲出,破碎的袖袍已经兜不住风,在掠行之中,他深深吸气,地底无数青光向着他汇聚而去,干瘪胸膛再度鼓起,整个人重新恢复了那副“地藏王菩萨”横扫六合的巅峰姿态。

    宁奕面无表情。

    他就要化开所有力劲,即将站稳身子。

    脚尖刚刚落地。

    那僧人便以极快速度追了上来,抬起一只手掌,猛地递出那只残余手臂,侧过身子,掌心按在锡杖的那一头,交撞的一刹那——

    一圈音浪震荡而开。

    宁奕的发丝被冲的向后掠去。

    两人一根锡杖。

    搭成一条极富有冲击力的直线。

    整座古庙自上而下的彻底坍塌,龙蛇起伏,地面大雪被这气机震得纷纷扬扬荡起。

    视线模糊起来。

    不远处的那头朱雀,看得怔了神,这简直就是神仙打架,那个“其貌不扬”,看起来并不强悍,险些被宁奕第一拳直接锤死的假菩萨,竟然如此能打,竟然如此耐打?

    这得是什么境界?

    至少得是十境大圆满了吧?

    以它的见闻,如今的宁奕,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怪物,虽然境界未入命星,却早就有了命星都不具备的杀伐手段,宝器,以及极其强大的耐力。

    在它看来。

    这世上,绝不可能有人在十境这个境界,战胜如今的“宁奕”。

    没有人可以。

    即便是他的主人,当年的周游先生,在十境这个境界,也不可能打赢皇陵复苏之后的宁奕。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也有大机遇。

    如今的宁奕,显然是在鬼门关兜逛一圈之后,得到了天大的造化。

    这具向死而生的身躯,便是最好的证明。

    ……

    ……

    罡风破碎。

    那根锡杖的末端被僧人掌心按住,地藏菩萨的喉咙里发出了艰涩的吼声,他拼命想要推动这根锡杖,却发现锡杖冠顶的那一边,像是一座大山,无论自己如何发力,都是纹丝不动。

    他的目光带着愤怒,此刻竟然也生出了一丝畏惧。

    那边烟尘与风雪齐齐呼啸,仅仅隔着一根禅杖的距离,自己竟然看不清那一端的面容。

    挂在锡杖冠顶的布衫不断猎猎作响,九枚环扣交撞声音剧烈而又高昂。

    宁奕的后背“抵”在一块尖锐的石块之上,那枚断裂的石块,倒角之势,卡在他的背后,看起来已经戳进了他的后背……但事实上,这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两者之间的距离,差着那么一丝,但却再也不会缩短。

    黑袍飞扬。

    宁奕的面容逐渐在风沙和霜雪之中变得清晰起来。

    地藏菩萨看清了那张平静而又冷漠的男子面孔,他有些不敢置信,他扪心自问,刚刚的这几波攻势,只要未入千年之境,未曾点燃命星,换做这世上的任何一位修行者来,都是“必死之局”。

    这些年来,踏入此地的阴戾妖修,从没有一个,像今日的这个年轻人这般棘手。

    风雪散尽。

    紫气东来。

    丝丝缕缕的紫气,缭绕在宁奕的面颊旁边,映照得他的面容,此刻犹如天上真仙,高高在上。

    在长陵与柳十一决战之时。

    宁奕曾触动过“白骨平原”的紫霞。

    被狮子吼震得有些流血的耳朵,在数个呼吸便恢复如初……这种伤势,对宁奕而言,可能就与寻常人家削苹果割破手指一样。

    甚至更轻。

    两人仍然是平齐之势。

    但宁奕望着那位古老僧人,目光却是不带感情,就像是俯瞰。

    假菩萨看着宁奕,不由自主变成了仰视。

    宁奕单手推动那根锡杖,刹那之间,雪潮翻滚,九枚环扣轰然爆碎开来,九道金环炸开迸溅,周遭的七八座古庙都被震得倾塌。

    两人一根锡杖,就这么被宁奕推得飞快前进。

    “地藏菩萨”眼中已满是骇然,自己无论如何用力,都无法阻止对方推动自己的趋势,那个年轻人的体内,是蛰浅着一条真龙吗?竟然有着如此巍峨的体魄!

    他想要松手,但是直觉告诉自己,若是此刻松手,这根锡杖便会瞬间穿透自己的胸口,将自己贯穿。

    骑虎难下。

    只能硬接。

    两个呼吸之后,宁奕开始奔跑。

    两拨雪潮在宁奕面前,僧人背后,这么开辟而出,一前一后,像是在大海上飞掠的剑舟,辟易自如,锋锐至极,无数青光在地底飞出,试图阻拦宁奕的势头,一开始直接炸碎,被沦为螳臂当车的“蚍蜉”,再到后面,青光的速度已没有这两人的奔行快,漫天青色光华,远远被宁奕抛在身后,像是雪潮的追撵者。

    就这么,宁奕推动那位菩萨,接连撞碎古庙石壁,断壁残垣,这座西妖域死角之处的大雪山底下,回荡着磅礴的雪潮滚动声音,就这么一路推到山底。

    “轰”的一声。

    宁奕将这位“地藏菩萨”钉在山底。

    古老僧人的“回光返照”,早已经在这一路推行上油尽灯枯,此刻面容如同枯槁,面色惨淡,十根叠在一起的手指已是森森白骨,极其艰难地托住锡杖尾端。

    宁奕神情淡然,道:“我当是谁,原来也是个朝圣者,跑到这里当菩萨,还真以为骗了几个人信你鬼话,靠着这点愿力,自己就能上天?”

    僧人已是进气少,出气多。

    但还有一口气机。

    他痛苦望着宁奕,眼神之中的哀求已是十分明显。

    宁奕只是笑了笑,并没有留情。

    他单手发力。

    按住锡杖,犹如敲钟。

    “轰”的一声,锡杖钉入石壁,整座雪山发出一声震颤。

    胸膛白骨寸寸破碎,那个僧人的面容永远凝固在愕然和恐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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