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谢花开,杜鹃、白兰、桃花……等诸花均已凋谢,荷花却渐渐撑开花苞,散发出淡淡的香来。

    暖春过后,便是炎夏。燕子飞走了,雨水变少了,天气倒变热了。

    距离赵元贞毒解之日,已经过去数日,时间到了四月上旬。

    这些时日,宋廷未曾闲过,读书考功名,成了他的第一要务。在这个时代,没有功名,就没有做官的资格;不能做官,就意味着不能手握权力;不手握权力,就意味着你一辈子什么也干不了,混吃等死。

    宋廷不想混吃等死,虽然他的公主老婆说过,她能养他一辈子。但是,他想为公主老婆做件事情:恢复她的名分。

    想要恢复“公主”的名分,就需要掌握重权,可以参考蔡京、童贯等人,别说是“公主”名分,就是“太子”废立,他们都说得上话。虽然可能走不到那步,但除此之外,宋廷想不到别的法子。

    宋廷想考功名,还有一个原因,他总不能一直花公主老婆的钱,他得挣钱养家。有了功名,就可以谋一份好的差遣。

    自太祖皇帝以来,大梁一直重文轻武,文官的俸禄可以说相当优厚,简直让人流口水:一个小小九品芝麻官,譬如县主簿、县尉,甚至是学正,一个月俸禄就有米六石,俸钱九千文,外加每年绵十二两;除了这些薪饷外,各类福利、补贴名目繁多,比如有酒钱、厨料钱、薪炭钱、马料钱等等。

    既然当官是唯一的出路,那他还有什么想犹豫的呢。虽说,赵元贞确实有钱,可能是出宫时携了不少钱财。可毕竟“钱来如同针挑土,钱去好似水推沙”,日后如果真当官,恐怕打点都要花不少钱,元贞她再有钱,恐怕也不可能有黄金万两。钱财一物,还是得细水长流。

    公主老婆如果出钱打点,那他安心读书考功名便是。等下一次科举,争取一举考中举人、进士,有了功名,一切便好说。

    大梁的科举,每年秋天,各州进行考试,第二年春天,由礼部进行考试。省试当年进行殿试。今年的礼部省试,他算是已错过,除非有恩科,否则的话,唯有等到后年。这意味着,他有大把读书的时间。

    赵元贞自与宋廷同房后,两人每日朝夕厮守,她白天陪伴读书,晚间陪着“歇息”,两人新婚燕尔,自是难舍难分。她涉猎甚广,与宋廷交流起来,总是引经据典,妙趣横生,有时连宋廷也不得不请教于她。

    不过,赵元贞对宋廷,却也是打心眼里佩服,他随手涂鸦般写的东西,比如《青花瓷》、《烟花易冷》、《山外小楼夜听雨》、《牵丝戏》……等等,虽说格律、文法不通,可听他随口一哼,倒蛮有几分意思。她这才笃定,这些都是自家相公瞎编的曲子。

    至于《定风波》这首词,如今街头也有议论,她也是渐渐听得消息,说是“宋朝中”写的,她便写在纸上,拿着纸去问自家相公,到底是不是他写的。宋廷只说是苏东坡写的,她便笑:“恐怕这位东坡伯伯,是相公脑子里虚构的人物吧。”相处久了,宋廷的说话方式早就影响到她,连“虚构人物”这种词,她也学会了。

    这一日中午,天晴气朗,小蛮坐在凉亭中困乏得哈欠连连,手撑着小脑袋打着瞌睡,流着口水;青竹又蒙了一缎白色面纱,问李伯要了一把镰刀,径自出门去了,幽剑不放心她,跟在她后面,却不知道两人干什么去了;雪雁坐在池塘边,用剪刀剪开鱼肚子,正清理内脏,清洗鱼腹,看来今天又有鱼吃……阁楼上,赵元贞往下看了一会儿,就美眸转向旁边宋廷,幽幽叹了口气:“我这四个丫鬟啊,三个都到了出嫁的年纪……”

    宋廷戏谑笑道:“你是不是希望为夫把三个都娶了呀?”

    赵元贞没有说话,却也知道自家相公是开玩笑的,所以也没沉默太久,便回答他:“相公毕竟是妾身一人的相公,妾身自认小气,跟人分享夫君这种事……妾身恐怕做不到。”

    旋即,她又一笑:“不过小蛮我是真心喜欢,长得也脱俗,相公如果也喜欢,不妨等明年纳来作妾,相公以为如何?”

    宋廷搂着她臂膀,柔声道:“贞儿,你夫君是怎样的人,你还不清楚么?为夫我……只爱贞儿一个。”

    听了宋廷的话,赵元贞转过身来,一双柔荑环住他腰身,将他紧紧搂住,她俏脸微微扬起,咬了咬朱唇,已是两抹红晕飞上了脸颊,说道:“相公,贞儿也爱你。”第一次说“爱”这个字,她只觉自己心怦怦直跳。

    忽然在这时,李伯从走廊小跑着走进西厢房前,远远就喊:“二公子!二公子!”

    突然被这阵喊声吓醒,小蛮撑着小脑袋的手一晃,小脑袋跟着一掉,她挣了眼,拍拍胸脯,惊魂未定,显然是自己把自己吓傻了。

    宋廷从高处看下来,忙问道:“怎么了,李伯?”

    赵元贞环在他腰身的一双手,来不及拿开,两人搂抱的模样,却被李伯正好撞见。

    “穆府的小侯爷又来访!已经在门外了!”李伯大声禀报,全然装作没有看到两人搂抱的样子。

    “朝中!朝中!”李伯刚说完,就有喊声渐近,显然是穆云川已经自己进门来了。

    听闻喊声,赵元贞登时收了手,跟宋廷道:“我先回房去了。”她素来不想见太多人,她担心身份被认出带来麻烦,她已经觅得如意郎君,不想陷入宫廷中的纠缠,更不想给自家郎君也带来麻烦。虽说穆云川这位小侯爷,地位不高,认她不得,可他爹老侯爷,说不定却是见过她面的。

    待赵元贞回房去了,宋廷下了阁楼,那穆云川已经窜了进来,他戴着一顶金花玉冠,上头坠着明珠,闪闪发亮,一身锦衣修身,身姿颇为倜傥,一看见宋廷,就走过来笑吟吟地搂他肩膀:“朝中啊,你出名了!你出大名了!”

    宋廷微微一怔,却不知他到底什么意思,便问:“小侯爷,怎么了?”

    穆云川“啧”一声,道:“可快别叫我什么小侯爷了!朝中,你现在是扬州的名人啦!”

    他又啧、啧、啧三声,拍了拍宋廷的肩:“我可真替你高兴!你不愧是我穆云川的好友,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宋廷不知发生何事,就问:“到底怎么了?”

    穆云川爽朗道:“走!去我家!”

    宋廷愣住了,随即朝穆云川抱拳:“云川兄,你若不说清楚到底发生何事,却也休怪我不知礼数,我有事在身,实在不便登门。”

    穆云川“嗳”一声,接着道:“你是不是写过一首词,这首词叫《定风波》?”

    宋廷不知他何意,没有作答。

    穆云川又道:“那首词被本州大儒杨逋杨老先生知晓,他想让你过去一趟,现在就在我家,走、走、走……”拉起了宋廷的衣袖。

    宋廷心中生念:“这杨逋到底什么来头?不过是扬州诗词第一,怎么会跟江陵侯府有关系?”

    “走啊,愣什么!”

    一声催促后,宋廷便随他出了宋府大门,果见门口有三十几个侯府家丁,前边一顶紫云头红带红幔的锦轿停着,后面还有一辆祥云紫幔的四轮马车,甚是豪华气派。

    穆云川领着宋廷坐了马车,那锦轿便让人空抬着,车队浩浩荡荡穿过大街,行人避之不及,行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来到江陵侯府门前。

    进了正门,极目是一座恢宏大堂,比宋府的迎客楼不知气派多少,穆云川直接拉着他进了大堂大厅,这次大厅里没有歌舞,里头却端坐不少人,见穆云川和小侯爷进来,便停了言语,一个个拿眼睛打量宋廷。

    厅堂的中央上首两张太师龙雕檀木座椅上,左边坐着的是一名年约四十几岁,髯须浮飘,剑眉挺鼻,眸子深邃,虽已步入中年,却仍丰神俊朗的男子。他与穆云川面相有几分相似,这位不用说,宋廷已猜到是江陵侯穆如瀚,深揖道:“小生拜见侯爷。”穆如瀚点点头。

    右边太师椅坐着的是一名年约五十七八,发须半白,脸庞清瘦,目光温和的老者,他穿的却是一身绯袍五品官服,腰间配银鱼袋,头戴长翅五品官帽。宋廷猜到他便是知扬州府吴奎,作揖道:“小生拜见知府大人!”吴奎眯眼点头,有几分欣赏之意。

    下边左右两排花雕檀木座椅,左边为首那人年约五十几岁,身穿青色圆领大袖公服,腰间束青色革带,他眉宇严肃,唇边八字须,颇有几分严厉。见了宋廷,冷哼一声,作势不理。穆云川在旁侧道:“这位便是杨逋杨老先生,杨老先生可是名动扬州的大儒。”宋廷微微抱拳:“拜见杨先生。”老者又哼一声,不屑一顾。宋廷却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于他。

    右边檀椅上,为首坐着的那人,宋廷看了一眼,便直接跳过,理都不想理。那人却不是陆伯年又会是谁。宋廷心道:“他来干什么?”

    接下来那人,年约二十出头,肤色黝黑,倒三角眼,塌鼻,相貌甚是丑陋,作教书先生打扮,宋廷刚想抱拳,却不认得,便问:“这位是?”穆云川也好像不认得,讪讪而笑:“这位兄台是?”

    那人站起身,朝穆云川和宋廷行礼:“小侯爷,宋公子。晚生姓秦,字会之,单名一个桧字,江宁人士。”

    穆云川抱拳,打着哈哈:“秦公子好!秦公子好!”

    “秦……桧……”宋廷仿佛身遭雷劈,呆呆地怔了半晌,犹如石雕,立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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