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威示过后,知县吴如熊冷哼一声,再将惊堂木一拍,治问堂下所跪何人、因何事告状、状纸何在……连连三问,皆厉声厉气、官威十足。

    原告席那少妇跪在地上,手举着状纸,泫然落泪,声音悲戚道:“民女刘孟氏,二十里亭下庙王坡人。民女今天状告的,乃是这对狠心谋命的豺狼夫妻!”说完,眼神里带着恨意,瞪向旁边的中年夫妇。

    那对中年夫妇,被她一瞪,吓得立即浑身发抖,连连摆手道:“人不是我们杀的!县官老爷……冤枉啊……人真不是我们杀的……青天大老爷……一定要为小民做主哇!”夫妇俩一边说着,一边忙不跌朝知县吴如熊磕头。

    这时曹彬走过来,取走了刘孟氏手中的状纸,将状纸交到了宋廷的手上。宋廷微觉诧异,但很快想通其中关节,就将状纸察看起来,看完后,心中泛起波澜。

    这状纸所陈述的案情是:

    昨日正午,刘孟氏从河边洗完衣裳回来,发现儿子刘谋儿不见,到处都找不着。她呼亲唤邻一起找,直到晚上,才终于在王家门前的那口水井里发现刘谋儿的尸体。

    因前几日刘谋儿和王家小子起过争执,刘孟氏当面打过王家小子一掌,所以她怀疑是王家夫妇心中忌恨,故意害死了她的儿子,便求村里学究写了一纸诉讼,将王家夫妇状告到县衙来。

    “果然是一桩命案……”宋廷看完状纸,微微皱起眉头,走进审案暖阁,将案情向知县吴如熊转述。

    听完宋廷的转述,吴如熊也皱起眉头,在宋廷耳边小声诉苦道:“我们当官的,最怕的就是出这种人命案子……宋师爷,眼下我们要如何审呐?”

    宋廷躬身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您只管按流程审就是了,遇到不好决断的地方,再来问我也不迟……”

    吴如熊见自己的师爷胸有成竹,心中添了几分底气,朝台下高声问道:“你夫妇二人,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

    那对磕头的夫妻,听了知县吴如熊的问话,忙停止磕头,那男的说:“回老爷的话,小人姓王,叫王福贵,二十里亭下庙王坡人。”女的说:“民女王韩氏,是王福贵的浑家。”

    这二人便是状纸上的王家夫妇。

    知县吴如熊突然将惊堂木一拍,怒瞪眼珠,大声叱问:“王福贵!王韩氏!是不是你夫妇二人合谋害了这位……刘……刘谋儿?给我如实招来,如若不招,大刑伺候!”

    当听到“大刑伺候”这几个字,王韩氏顿时吓得脸都白了,哭喊道:“老爷!草民冤枉啊……草民从来没有想过害死刘谋儿!”那王福贵更是连连磕头,额头都磕出血了,大声辩解道:“小人如果存心要害死刘谋儿,又何必要投到自家井里呢?望青天大老爷明鉴啊……”

    “放肆!!不得喧哗!!!”知县吴如熊勃然将惊堂木一拍,台下两排衙役立即喊“威……武……”,将水火棍敲地。

    王富贵、王韩氏立即闭了嘴,一句话也不敢再说,身体微微颤抖,等待知县老爷发话。

    知县吴如熊旋即又冷笑说道:“倘若不是你二人害死那刘谋儿,又还有谁与那刘孟氏有这般过节?”

    “大人啊!我们真的没有谋害刘谋儿啊!望大人明鉴……”王富贵、王韩氏又是一阵长长的磕头,直把额头磕到渗出血,在地板上留下血迹……

    “还敢狡辩!给我重打二十大板!!”知县吴如熊气呼呼地抽出竹筒火签,只要火签一落地,这道命令就收不回。

    看到这里,宋廷已经清楚这吴如熊根本就是个一点儿也不懂审案的糊涂蛋,除了用刑用威,脑子是一点儿也不会用,见他要急着用刑,忙陪笑道:“县尊大人,请等一等……”

    吴如熊已经将火签攥在了手中,突然听到宋廷说这么一句,忙转脸看向了他,看他镇定自若胸有成竹,就知道他一定有办法审好此案,心里的气顿时消了大半,脸色和悦了许多,说道:“哦,师爷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朝吴如熊抱了抱拳,宋廷走下台几步,先是看到钟书吏在一旁坐着埋头写供,钟书吏突然抬头看他一眼,目光中带着几分惊奇。

    宋廷走到刘孟氏身前,问道:“刘孟氏,我来问你几个问题。你一定要如实回答,不得有半句妄言。”

    刘孟氏磕头道:“民女绝不说半句假话。”

    宋廷问道:“你家刘谋儿今年几岁?体格如何?如何与王家小子起的争执?请一一道来。”说完,往钟书吏的方向看一眼,示意他全都记下来。钟书吏点头。

    刘孟氏道:“我儿今年九岁,自小体弱多病,他爹走后……”说到此处,哽咽了一下,“他爹走后,我们孤儿寡母含辛茹苦过日子,谁知道……却总要受人欺负。”

    叹一口气,刘孟氏续道:“我儿天资聪慧,就是村里的老先生,也夸他诗写得好,有诗才,是读书的好苗子。”她声音忽然变得激动,“就因为这一点,家家户户的孩子都对我儿有偏见。平日里,不是偷他的东西,就是结伙欺负他。上学的时候,自有先生管着,可一到下了学,他们就……就肆无忌惮欺负我儿……”

    说着说着,她眼眶转红:“我平日里给人家浣洗衣裳、拆洗被褥,挣两个铜板,买米买盐,供我娘俩生活……也就没法时时刻刻照看我儿。前几日,我从外头回来,在坡前撞见王家小子掐着我儿喉咙,说什么‘一定要弄死你’,看那小子凶狠的样子,我心里委实气不过,就冲上去给了那小子一巴掌。谁知道他爹娘刚好撞见,愣说是我打了他家孩子,可明明就是他家孩子先欺负我儿的。”

    说到此处,她的声音变得凄凉,眼里的泪水也开始啪嗒嗒掉落:“我和王家夫妻大吵了一架,王韩氏指着我鼻子大叫:‘就是要弄死你儿’……呜呜呜呜……”说到这里,她实在忍不住,痛哭起来,“我儿平时受先生礼教,别人打他他都不还手……他到底犯了什么错呀!我可怜的孩子……呜呜呜呜……”她哭声悲恸,丧子之痛让她心如刀剜,几欲晕厥。

    大堂门口的观众渐渐多起来,听了刘孟氏的哭诉,一个个闻之落泪,见之伤心。众人皆对刘孟氏投去同情的光,而对王氏夫妻,则是怒目以视,深深为这对孤儿寡母的遭遇而感到愤愤不平。

    宋廷自然能理解刘孟氏的苦楚,但他的职责是查明真相,而不是让真相被情绪左右。他不是一名观众,他不能代入观众情绪中,所以他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又走到王氏夫妻的身前,指着王韩氏道:“接下来,我问你话。你也不能有半句假话,否则,治你的罪,明白么?”

    王韩氏忙不跌点头:“明白,明白。”

    王福贵眼睛看向他浑家,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宋廷将他一指:“我没问你话,你不许多言半字。否则一样治你的罪,明白么?”

    王富贵点头道:“小人明白!”

    “嗯。”宋廷轻哼一声,指着王韩氏问道:“方才刘孟氏说你曾威胁过‘一要将刘谋儿弄死’,我现在问你,你是否说过这句话?”

    “我……”王韩氏刚开口,就被王福贵偷偷撞了一下胳臂,急忙摇头道:“大人明鉴,民女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宋廷早看穿夫妇二人的把戏,厉言正色道:“王韩氏,我要提醒你。根据我《大梁律例》,出言威胁只是杖二十,以示警告;而蓄意杀人,是要偿命的。你可得想好了再说。”

    “没有没有没有!民女绝对没有说过这样的话!”王韩氏听不明白宋廷话里的意思,急忙摇头道。

    王福贵听了宋廷的话,呆呆想了一想,似领悟到那么一点意思,但又不敢断定心中所想,此时见浑家已经忙摇头否认,就也跟着摇头。

    “好!”宋廷再次走到刘孟氏身前,问道:“既然他夫妇二人否认曾经出言威胁要害死你儿,那你可有其它证人可以证明王韩氏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刘孟氏举袖擦擦眼眶,竟有几分梨花带雨之姿,她强自收敛悲伤,想了一想,呆呆呢喃:“其它证人……”想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摇摇头。

    “好。”宋廷转身到三尺法台前,拿起惊堂木一拍,朗声道:“既无证据也无证人可证明王氏夫妻是谋害刘谋儿的凶手,那么……孤证不立、疑罪从无。王氏夫妻自然是清白的,王福贵、王韩氏……你们走吧!你们现在就可以走!”

    “这……”

    不止是观众一脸懵然,就是知县吴如熊也惊呆了。什么孤证不立、疑罪从无?此案分明就属王氏夫妻嫌疑最大,将他二人收监关押几天,然后再严刑拷打,自然就招了。他有些搞不懂自己的师爷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刚想开口说话之际……

    “我可以作证!”忽然从观众群里挤出来一个垂头散发的中年瞎子,他拄着一根木拐,手中牵着一条老狗。他在老狗的带领下,走近大堂,大声道:“我可以作证王韩氏说过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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